生活报4月9日讯 2013年10月11日一早，40岁的哈高科二塑技术员王金铁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浏览信息。“二塑”网站上的一则公告引起了他的注意。公告称，绥棱二塑与哈尔滨高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哈高科)合资设立的哈高科绥棱二塑有限公司(简称哈高科二塑)合作将于2014年12月31日结束，到时，绥棱二塑将恢复自主经营，现重新招募工人……重新招募工人？现有员工是不是要下岗了？

　　当天，这则消息传遍了哈高科二塑厂区，员工们先是感觉“危机来了”，而后又“恍然大悟”——是那场国有股份改造种下的“因”，让员工们在5年后的今天尝到了苦果。

　　与王金铁一样，在经历了几次体制转换，刚刚稳定下来的一百多名员工对于他们的“饭碗”看得很重。

　　员工回忆：

　　自我更新

　　老国企两经改革寻新生

　　4月7日，记者从哈尔滨出发，经过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到达了绥棱县。这家位于绥棱镇繁盛大街120号的“二塑”并不起眼，年久失修的厂门、房舍、院落，无一不展现着这座老工厂的陈旧和老气。王金铁说：“别看厂子不像样，但现在挺挣钱。现有的体制，谁都不肯往基础设施投钱，那东西拆不掉也搬不走，投了白投。”

　　王金铁1999年进入绥棱二塑，第二年绥棱二塑与哈高科合资设立哈高科二塑，绥棱二塑把全部资产投入到合资公司，停止了生产经营活动，王金铁随其他原绥棱二塑职工进入到合资公司工作。

　　王金铁说他害怕改制，害怕的原因是“不知情”，没人告诉他们怎么改，由于“害怕”，他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企业高层的一举一动。那么，这则信息有着怎样的背景呢？

　　“2008年3月，绥棱县政府决定对绥棱县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持有的绥棱二塑51%国有股权进行改造，退出国有股份。5个月完成的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把国有股份都改到了几名管理层人员手里，员工们都靠边站了。现在他们以大股东的口气出来喊话，要炒掉我们。”52岁的史民清在经历企业两次改制后，“磕磕绊绊”当上了哈高科二塑的副总经理。

　　1993年，史民清被调到黑龙江省绥棱县塑料二厂任制造部技术员，第二年，厂子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史民清和一百多名国企职工变成了股份制企业员工，员工股占总股份的49%，其余51%还是国有股。“这51%的国有股份为日后‘改造’埋下了祸患。”史民清说，绥棱二塑51%的国有股经会计师事务所资产评估确定为671.65万元，其中包括厂房、设备、技术以及商标、商誉等无形资产的价值。

　　改制后，“塑料二厂”变成了“第二塑料有限公司”，原厂长张献义被绥棱县政府推荐为国家股代表、国家股董事，代表政府行使表决权，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改制使这个成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老国企焕发了生机。到1997年企业发展达到巅峰，年利税迈上千万元台阶，成为令绥棱人艳羡的“好单位”。不久，受市场等因素影响，企业开始走下坡路，效益逐年下滑。

　　2000年，由于技术改造和扩大生产规模需要，哈高科被当地政府以招商引资的形式引入与绥棱二塑合资设立合营公司——哈高科二塑。其中，哈高科以货币资金出资1455万元，占51%股权；绥棱二塑以经评估后的净资产出资1398万元，占49%股权。

　　员工质疑1

　　为何成了股东又被取消资格

　　有“新鲜血液”注入的哈高科二塑一度出现转机。但两年后，哈高科二塑在房地产市场大好的背景下却连年亏损，到2008年，已经沦落到“干不下去”的境地。

　　有资料显示，早在2005年，绥棱县政府就开始酝酿对绥棱二塑国有股进行改造，要本着“原汤化原食”原则，偿清完政府债务，安置好职工，国有股就从中退出了。上层的动向，绥棱二塑的员工们并不知情。

　　2008年6月的一天，当常建国、宋喜华、王俊山、李跃武被绥棱二塑财务人员通知交纳股权转让交易费时，他们才知道，自己已经是受让上述51%国家股股东了。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他们看到24个受让国有股股东代表名下60名受让者名单中，持股最多的都是公司管理层，其中4名是公司董事，董事长排第一。前6名持股者所持股份后经测算占国有股的97.78%。

　　常建国等人获得股本仅仅“4位数”，但也满足，“大小也是股东啊！”几个人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受让了国有股份，因为他们并没有投入一分钱去购买上述51%的国有股份。但很快他们得知，之所以获得股份归功于上一年7月他们在一份《国有股份改造意见征询表》中分别填写的“1000”或“3000”元的“意见”。“幸亏我们当时填了1000元，当时填写认购额度1000元以下的员工都被取消了认购资格。”宋喜华说问。

　　员工陈继生、赵静、胡丽霞、张洪祥、兰艳等人当时在“意见征询表”中填写的“意见”是500元，结果“被刷下来了”。“当时企业效益不好，连年亏损，员工都没有信心，谁也不知道购股能买回来啥？也没人跟你商量、解释、说明。”

　　不过，有幸被确认为受让国有股份股东资格的常建国等4人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常建国说，“没过几天，公司下通知，不论股份多少，要求参与受让国有股份人员每人交5000元，否则收回其受让的国有股份。因为心里没底，有47人没有交钱，结果真就被收回了已经受让的国有股份。“我们稀里糊涂成为股东又稀里糊涂被取消了资格。”58岁的老钳工王俊山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自顾自闷头抽烟。工友们说，“王师傅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负担重，几千元股份对他很重要。”

　　员工质疑2

　　改造方案是否“量身定做”

　　从2008年3月份出台《黑龙江省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方案》并获得县政府批准，到5月份挂牌、成交，再到8月份24名“出资人”代表60名员工在黑龙江省产权交易中心签订转让合同。员工们说，整个过程他们并不知情。

　　“绥棱二塑51%国有股份底价是671.65万元不错，但买这671.65万元的国有股实际上只花了1万元钱！”2013年12月10日晚，王金铁经过一个多月的“潜心研究”，对着茫然无助的工友们说出这句话时，“大家都傻了！”

　　王金铁当着记者面搬出厚厚一摞材料，铺开一地。他说，“这些都是我的证据。”为了搜集这些证据，他和几名工友用了两年多时间。

　　“巨额国有股份是怎么揣到公司管理层人员的兜里呢？”王金铁说，“是改造方案中的一整套复杂公式和新修改公司章程‘套进去的’，这一整套复杂的公式一般人看了都蒙，即使数学很好的人也得费一番心思。”

　　这套股份分配方案中，“贡献”大小是衡量一个员工获得股份多少的主要依据，就是所谓的配股。而配股的依据要看“企业员工资历累计系数”，其分为“职务级别”、“企业工龄”、“合计持股比例”、“知识产权额度”和“管理责任”五大项累计，对应五个计算公式。

　　在“职务级别”这一项，系数最高的是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其系数为“17.00” ，排在第二位的员工所得系数仅“2.47”；“合计持股比例”一项，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个人股份份额最大，所得系数为“13.99”，排在第二位的员工所得系数为“1.84”；“知识产权额度”一项，被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独揽，其系数为“14.05”，他人此项为空白；“管理责任”一项，只有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有资格，其系数为“18.13”，他人与此无缘；“企业工龄”一项，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以累计系数“15.15”的系数屈居第二。

　　如此算来，绥棱二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张献义在这次国有股转让中配股部分以4项第一、一项第二、总系数“78.33”的成绩夺冠。而第二位的员工其总系数也仅为“23.56”，普通员工的系数大多都在小数点以后。

　　上述“累计”完全是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量身定做的！员工们气愤地说，绥棱二塑的知识产权是指久负盛名的防水卷材专利，承载该卷材专利属公司，而非董事长兼总经理个人所有；设定为“管理责任”条件时被限定为“厂长、国有股代表”，而符合这一条件的全公司非董事长兼总经理其人莫属。经过“累计”，产生了受让国有股权的前六名，他们是：张献义(董事长、总经理、国家股代表)321.88万元；何少岚(研究部经理，董事)149.69万元；邹环宇(中层管理人员、部门经理)82.55万元；张田(总经理助理、董事、董事长女儿)76.34万元；贾延红(企业高管，董事)15.27万元；张科新(企业驻哈办公室主任、董事长儿子)11.04万元。

　　上述6人共分得671.65万元国有股份中的656.77万元的对应股权，占本次转让国有股权的97.78%，公司董事长一个人拿走了671.65万元中的59.29% ，而其他54人总共获得14.88万元的对应股权，仅占本次转让国有股权的2.22% 。

　　受让国有股权的前6人中只有邹环宇接受了记者采访，对于获得82.55万元股份是如何计算的，邹环宇表示：“不知道是咋来的”，问购股支出多少现金，他回答：“几万块钱，记不清了，好像多数是交易费。这都是董事会定的，我不知道咋回事。”

---

 

　　员工质疑3

　　拿1万元套走671万国有股

　　记者查阅相关资料获知，在绥棱二塑国有股转让过程中，由于没有征集到两个以上受让方，以绥棱二塑董事长兼总经理为代表的24名二塑员工成为唯一前来摘牌的受让方。2008年5月18日， 24名出资人代表的60名员工与绥棱县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简称绥棱国资办)签订了“黑龙江绥棱二塑国有股份产权转让合同”。合同主要内容是：此次国有股标的转让价格671.65万元；支付方式是“用受让申请保证金支付”；按绥棱县政府批准的《黑龙江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方案》规定进行支付结算。同时还约定，受让方承接累计788.20万元的政府债务；“国有职工安置等均由受让方承担”；“结算净支付额为1万元”。

　　曾担任绥棱二塑储运科长的郭秀全和供应科长刘平宇看了上述内容，“手都凉了”，“这些冷冰冰的合同条款背负着巨大的责任和义务啊！1万元就搞定了？国有职工安置了吗？政府债务偿还了吗？”

　　“再说，国家股哪有那么多债务，这里水分大了！”作为哈高科二塑副总经理，史民清当然清楚作为绥棱县政府主要债权方的哈高科二塑拥有多少债权，其与《国有股份产权转让合同》所列788.2万元债务相差甚远。“即便真有那么多债务，受让方一分也没还，这个转让合同相当于打了个欠条就把671.65万收入囊中。”

　　“最重要的是，当初所谓那671.65万元国有股的钱是哪来的？是从绥棱县财政局借的。并非‘张献义等24人共同出资’。”郭秀权右手挥着一沓票据说，“这就是证据！”他说，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他和几名工友们已经在绥棱县财政局得到证实，手中的票据中，有绥棱县财政局的付款“凭证”和绥棱二塑的“借据”。

　　员工质疑4

　　“董事会”是否操控“改造”

　　郭秀全说，从去年10月开始，一百多名员工各尽所能，共同查找有关5年前那场国有股改造的相关材料，并把发现的问题向有关方面反映。

　　今年3月19日，员工郭秀全、刘平宇、赵志峰、尹庆喜等人再次向绥棱县政府相关职能部门追问“进展”。

　　绥棱县经济局、绥棱县发展改革局和绥棱县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是当年绥棱县政府绥棱二塑国有股改造领导小组成员单位。员工们之所以找这些部门是因为在上述“改造方案”和“转让合同”中有这些部门加盖的公章，他们是“审核”单位。

　　遗憾的是，员工们所到之处，均以当年参与此项工作的人员已经“不在”或“调离”为由婉拒，员工们要查阅相关资料，也都以种种理由推脱。有部门答复员工，有关这次国有股改造方案都是县里定的，他们“不过是走个程序、盖个章”。

　　在绥棱县财政局，国库股一名工作人员承认该局曾借款671.65万元给绥棱二塑，不过，“这笔钱已经还给国库了”。

　　虽然上述有着监管职能的部门不愿表态，但相关文件比较全面地还原了这次国有股改造的真实面目。

　　据绥棱县政府的一份“县长办公会议纪要”记载：2008年2月29日，县长宋树生主持召开本年度第一次县长办公会。会议原则同意由绥棱二塑董事会编制的《黑龙江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方案》；成立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领导小组，组长由县长宋树生担任，副组长由副县长王永刚、张献义(时任黑龙江二塑董事长兼总经理、哈高科二塑副董事长、县政府指派哈高科二塑国有股法人代表)担任。会议确定由绥棱二塑董事长张献义负责此次国有股改造“具体工作”。

　　令郭秀全等人“最不能理解”的是：在绥棱二塑国有股改造过程中，编制改造方案、委托资产评估，确定股份受让及分配办法、转让价格等，这些本来应由国有资产管理部门主导的国有股改造工作，怎么变成了由作为受让方的绥棱二塑董事会一手操纵？

　　县政府知情人：

　　“改造”违背初衷

　　职工权益无人保障

　　带着原绥棱二塑员工们的上述疑问，4月8日上午，记者采访了绥棱县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以下简称国资办)主任张立民。张主任称，当时参与二塑国有股改造的人员现在都不在了，目前没人能介绍相关情况。另外，所有二塑国有股改造的资料也已被检察机关调走，更无法向记者出示这些资料。

　　就记者有关绥棱二塑国有股改造是否应由国资办牵头，张主任表示，“国有股改造不可能由企业牵头，应由主管局牵头，国资办审核。”对于国有股改造方案由绥棱二塑董事会制定是否符合规定，方案中有关国有股转让价格为1万元是如何确定的，以及绥棱县财政局借671.65万元给受让方完成“交易”又退回等问题。张主任一概回答，“说不清楚”。

　　在绥棱县经济局，局长高飞对国资办张主任称，这次国有股改造经济局没有牵头，至于谁牵头，“改造方案上写得很清楚”。采访中，参与审核的职能部门人员均讳莫如深。

　　记者先后电话联系了原绥棱县政府二塑国有股改造领导小组副组长张献义和另一位副组长王永刚。二人均表示，“这是政府的事，你去找政府！”随即挂断了电话。

　　“现在这种情况，完全违背了县政府对绥棱二塑国有股改造的初衷！”绥棱县政府一位不愿意具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当初，绥棱县政府决定将绥棱县国资办持有的占绥棱二塑51%股权的国有股份进行转让的总体原则是“原汤化原食”，即国有股权转让收益全部用于保障绥棱二塑职工权益和偿还县政府拖欠哈高科二塑债务。然而，在没有召开职工或职工代表大会商议转制相关事宜，转制方案、资产评估、转让价格等就已经确定了，“在职工国有身份没有安置、拖欠职工各种保险费未补缴、债务未偿还的前提下，却将国有股份自我消化了。”

　　对绥棱二塑国有股份改造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我省知名律师邓文龙分析认为，企业董事会成员做为企业的管理层人员，全程参与国有产权转让方案的制订及与此相关的清产核资、财务审计、资产评估、底价确定等重大事项，严重违反《企业国有产权向管理层转让暂行规定》、《企业国有产权转让管理暂行办法》等相关规定。

　　邓律师强调：“问题的关键在于，国有企业改制、国有资产处置活动本应置国有资产管理部门的严格监督之下，不该被企业操控。”

　　王金铁说，距离哈高科与绥棱二塑合营期满还有不到8个月时间，大限越来越近，就像一块巨石，压得员工们喘不上气来，绥棱二塑董事董事长却在此时在自创网站上散布信息说，合营公司期满后将解体，其本人作为大股东将接手经营，并要职工提前报名，否则在公司重新运转后将失去工作，这些言论一出，使大家对企业未来发展和命运产生种种猜测，人人担心从此就会失业，担心绥棱二塑落到这样一个欲壑难平人手里，仅存的一点员工股份将会被他轻而易举地吃掉，员工们将毫无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