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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姓氏一个家:95岁父亲收养6个弃儿 终生未娶
2014-06-13 09:17:47 来源:新晚报  作者:王坤 李玥 刘文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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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晚报6月13日讯 在这张特殊的“全家福”里,父亲彭云松今年95岁了。他的6个孩子中,老大已经去世,最小的53岁。这个家庭里,从来没有过母亲。这6个眉宇间十分相像的孩子,有6个姓氏,没有一个姓彭。

  他们是被彭云松“捡”回来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孩子们与这个普通工人,在小土屋里相依为命十几年。他们读书并不多,最好的也只是高中毕业,却都出息成了父亲眼中“有用的人”,有的还成了全市道德模范。

  他们都在哈尔滨有了各自幸福的家庭,父亲却终生未娶。他给孩子们留下仅有的两套小房,独自坐上开往山东老家的火车,只带了一个小包袱的“家当”。

  那一年,父亲79岁……

  全家福

  回家

  一听要拍“全家福”,彭云松慢慢起身走到阳台,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连抽了两支烟。他的背完全驼了,耳朵背得厉害。“高兴啊……孩子们都在这儿呢……”烟雾打湿了老人的眼。

  彭云松坐在儿女们中间,看起来像是只有70岁。他穿着干净的衬衣,身上没有一点儿味道,粗糙的大手握起来软软的。

  即使凑近耳边大声喊,彭云松也不一定听得见。可奇怪的是,无论儿女们谁的手机一响,他都立刻扭过头去,操着浓厚的山东方言:“电话响啦……忙就赶紧走吧。”

  井街胡同这家名叫金银河的居家养老院里,只有三张床,是老五栾景通特地租下来孝敬父亲的。去年开春,他费尽口舌才将老人从山东平邑县的老家劝了回来。为了让老人住进自己家,六家人争了半天。老人先是“躲”到阿城租了个小房,后来实在不忍大家三番五次来回跑,才勉强同意住进哈尔滨的养老院。

  他依然带着山东老家人那种固执劲儿,坚持不让任何人照顾,自己洗衣服、做饭。直到有天半夜摔倒,伤了腿,才肯让儿子雇个护工。栾景通雇了一位每月2000多元的护工,骗父亲说“只花了一千块”。

  这个“抠门”的父亲,16年前回老家时带走了栾景通塞给他的3万元钱,回来时却身无分文。儿媳妇给了他两条中华烟,他出去溜个弯,见有小伙儿或是老人跟他搭话,就笑眯眯地塞人家一盒。儿女们要给钱,他连忙用粗大的双手一挡:“我有钱呢,两千多块……”

  那是他每月的退休金。可他好像从没把钱当成自己的。这么多年,谁提着困难来要钱,他都给。就连记者伸手逗他“您给我点儿钱呗”,他也会立刻在裤兜里摸索起来……

  当年那个偷偷把零花钱塞进孩子裤兜的父亲,真的老了。原本就不高的个子,已经彻底蜷缩了。他的牙齿几乎掉光了,笑眯眯地,有时还会说些连子女们都听不懂的话……可谁都不去打断他。

  闫景成是老大,也是彭云松第一个带回家的小孩。他是孤儿,从小流浪,8岁那年在铁道线附近转悠,快饿昏了。彭云松给了他一个馒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对他说了句“你跟我走”。

  老二郭廷忠四岁时失去双亲,到处流浪。彭云松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给了吃的还带他回家的人。他只比同是孤儿的老三张秀清大几个月,为了争烤土豆,常常跟张秀清和老四高玉滨闹成一团,最后“离家出走”。“当时很淘气,一次又一次跑出去,让父亲一次又一次找我……”郭廷忠哽咽了,“他的脚有些跛,急得满身汗,好几次把准备好的树枝子举起来,又放下……他从没打过我们。山东人,喜欢讲道理。一着急,脸涨得通红,说话特别快。他总跟我们说:‘人这一生,要行善,多为他人着想……’”

  那些断续而琐碎的回忆,没有悲壮热烈和宏大喧嚣,只是孩子们努力拼凑出的父亲当年的模样。那十几年里,父亲好像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四兜蓝布衣服,戴着顶“赵本山式”的帽子。好心邻居送他的旧衣服,他洗干净改小了给孩子穿。他不善表达,从没说过什么“暖心窝”的话,可打高玉滨进家那天起,他便让这个失去母亲、父亲患精神病的可怜孩子挨着自己睡。半夜,他爬起来给孩子掖好被角,轻轻搂进怀里。每次让高玉滨买烟,他总是挤挤眼,多塞给儿子几分钱去买糖。

  家里常常穷得只剩下夹着榆树钱儿的窝头,可父亲舍得花好几块钱给家里唯一的女儿买新裙子。“我的学费,他从来没落过。”张秀清回忆,“父亲总跟我说:‘你是女娃,没文化更让人瞧不起……’”

  直至现在,彭云松依然跟当年一样,每天只吃一顿饭,可他从没让毫无血缘的6个孩子饿过肚子。当年,他只是省化工厅供销处的一名普通工人,一个月只赚36元钱。为了让孩子们能吃饱饭,他养了5头羊,每天凌晨摸着黑儿挤奶到早市去卖。

  他从不准兄弟姐妹们吵架。可如果谁在外挨欺负,大家要“一起上”,决不能让人家看不起。他的亲人和同事无数次劝他把6个孩子送到孤儿院,好自己娶老婆、生自己的孩子,他沉默过,还是拒绝了。

  大家气急败坏:“养这帮狼崽儿,图啥呢?”

  冬去春来,刮风下雨,小泥屋摇摇欲坠。可是,里面那个耿直的山东男人,总是用他并不宽大的肩膀,将6个孩子紧紧搂在一起。

  他穷尽一生,可从来没后悔过。

  郭廷忠对彭云松始终有些芥蒂。他12岁进家门,又与彭云松非亲非故,有时彭云松一急,还会吼一句“你要再跑,我再也不养你”……直到16岁那年,郭廷忠去当兵,临走前,彭云松从怀里掏出15元钱偷偷塞给他,笑眯眯地对他说:“珍惜机会,锻炼成长。”郭廷忠接过被包得严实实的、带着体温的钱,望着花白头发的彭云松,低下头,无声地哭了。四年来,他第一次对彭云松喊了那声“爸”……

  15元钱,那是他们一大家子人半个多月的生活费。

  孩子们渐渐大了,纷纷离家。张秀清16岁那年坚持下乡。彭云松不同意,大口大口抽闷烟。女儿说:“我在那儿吃得好,给咱家带吃的回来……”父亲急得眼睛通红,把烟甩在地上:“谁要你带吃的来……”

  彭云松并不固执。老儿子刘玉忠是他从山东老家带过来的,读了一年初中就耍赖皮。彭云松叹了气:“不读就不读吧,心眼要好,最好学点儿手艺。”刘玉忠干油工,手艺非常好,彭云松见老儿子有些飘飘然,对他说:“给你回咱老家找个老婆吧,日子还得踏实过……”

  他只上过三年私塾。可他对老五栾景通读高中的事始终态度坚决:“咱家穷,你是读书的料,一定给咱家争口气。”

  栾景通19岁当兵,在部队里表现得十分出色,很快入了党,成了家里第一个党员。二哥在部队里也入了党、提了干。当年的“野孩子”们,纷纷省吃俭用地每月往家寄钱。

  高玉滨初中毕业后在化工机械厂连续5年当上劳模,还分到了房子。他把钥匙放进父亲温暖的大手里,对上父亲温柔的目光:“爸说的真对:‘好好工作,好事一件落不下……’”

  儿女们有了家庭,彭云松却坚持一个人回关里家。16年前,他开了最后一次“家庭会议”,将自己的两套房子分别给了张秀清和栾景通。理由是,张秀清结婚后一直没有房子,老五想做点儿生意,没钱租房子。其余的几万元存款,平分给另外4个子女。张秀清急了:“您就住我家,哪儿也不许去!”彭云松摇摇头:“我的烟抽得太多了,怕给你们家添乱……”

  这个为儿女倾尽大半辈子的老人,在他79岁那年“告老还乡”了。

  五儿子栾景通是个急性子,在父亲面前却异常温柔。

  栾景通成了父亲眼里最出息的娃。他用父亲给的房子创业,生意越做越大。这个53岁的私企老板在过去五六年里一共帮过130位孤寡特困老人,花过上百万元。15年前,他就组建了哈尔滨第一支专为老人无偿服务的爱心车队。那一年,是彭云松坚持回老家后的第二年。

  去年,他终于铁了心要接父亲回家,第一次和妻子跑到小山村,辗转找到父亲当年只花500元钱盖的小房里。“那屋里黑乎乎的,窗户是塑料布,比我家原来的还破……我爸的床,是砖头儿上面盖了个门板……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这十几年我爸是这么过来的……”

  栾景通当时一下子急了:“爸,我给你那三万块呢?”

  原来,刚回山东的第二年,彭云松听邻居说隔壁的老太太快饿死了,“三天就吃过一个小窝头”。他一路小跑地来到市场,找了个卖馒头的摊,交给摊主100元钱,让他每天给老太太送2斤馒头。他盘算好了,老太太吃到7月,地里的玉米就成熟了。

  彭云松有很多“乡亲粉”。十几年来,无论谁跟他提困难,只要老人手里有钱,肯定给出去。乡亲们互相约定,无论谁家包饺子,第一碗都要给彭大爷端来。得知他儿子来了,几十位乡亲们哭天抹泪地端着小板凳,跑到老人的小泥屋门前“静坐”。“不能让老爷子走,舍不得!”

  彭云松把儿子叫到屋里,嘀咕着如何“突围”:“你就和大伙儿说,儿女太想我,我回去住几天还回来。”像是又想起什么,他跟儿子商量:“我跟你走,我攒的一万块棺材本钱就用不上了。我给大伙儿分了吧?”

  那是老父亲第一次坐飞机。起飞时,他看着拼命嚼口香糖缓解耳压的儿子和儿媳,不解地眨巴眨巴眼,一个劲儿问:“飞没飞?飞没飞?”

  一路上,这个95岁的老人,坚持自己提包,自己推车,自己放行李,拒绝了航空公司的免费服务。栾景通满头是汗,紧紧跟在步履蹒跚的父亲身后,泪水湿了眼眶。

  他的父亲一点儿也没老。就跟他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明朗,坚强。

  现在,张秀清住上了大房子。她拗不过老父亲,只好每天边照顾孙女,边往养老院跑。“那时候实在太苦了,我曾经想过死……”她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要是没有爸,咱谁能有今天呢……”

  一旁的彭云松,听不清哽咽的女儿说了些什么,只好跟着笑眯眯的。那笑容一如当年女儿出嫁时的模样,心满意足的。当年,他曾花光所有积蓄,第一次管邻居借钱,也一定要让女儿风风光光的……

  45岁的闫立影记忆中的父亲闫景成,直到去世,始终过着清苦的日子。可他们一家五口却十分快乐,每天放学,兄妹三人像小燕儿一样往家飞,围坐在一盘土豆丝面前抢着夹……“爷爷走后没几年,爸爸就癌症去世了。最后疼得都不行了,还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

  栾景通性子很急。可每次给父亲过生日,他都把蛋糕切成一个个小碎块,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给父亲吃。

  回家这一年多来,彭云松已经过了十几个“生日”了。他原本从没记得过自己的生日。如今,春节、元宵节、五一、端午、中秋、国庆节……只要孩子们提着蛋糕来聚,这一天就成了他的生日。老父亲回家当天,6个兄弟姐妹在饭桌上都哭了:“下辈子投胎,咱还是彭家的人……”

  闫立影的小弟是哈工大的博士,郭廷忠的女儿研究生毕业后在高中当老师,高玉滨的女儿学的是中医,在北京工作……这个庞大家族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可他们依然姓自己的姓。

  孩子们几次三番提出随彭姓,彭云松始终不肯。“我是替他们父母照顾他们,既不能打他们,也不能骂他们……破坏别人家血脉的事,咱更不能干。”

  这个伟大的父亲,始终坚守着自己作为养父的本分。

  “三姐,咱出去吃,你就别炖鸡拎来了……带着孙子啊,让姐夫必须到啊……”栾景通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挨家通知父亲节聚会的事。“这次我把饭店订到了一艘大船上,边看松花江美景,边给我爸过节……”

  父亲如此长寿,人人见他都说是“积了德”。记者问他:“您想活100岁不?”彭云松摇了摇头:“遭罪啊,吃饭都不香了。脚也疼,腰也疼,老了就完了……我天天把着鬼门关,等着冥王把我叫,活一天算一天……人呢,就是说说笑笑,才有点儿意思,不想事儿也没意义,想事儿才有意义。呵呵呵……”

  他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编“顺口溜”:“吃得好,穿得暖,我党处处为人民,党的恩情永不忘……黄豆长得特别大,今年真是个大丰收;党的政策领导得好,农民兄弟们干得欢……”

  他给记者展示了好几句,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是文化人,我没有文化,也没给党做过什么贡献……”

  他依然喜欢跟孩子们讲道理。孩子们来了,怕他们忙,赶他们走;走了,又偷偷去想。无论他身在何处,从没有停止过想念他的孩子们。

  他终生未娶,终生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是那么地喜欢孩子。

  时光倒转回60年前的冬天。35岁的彭云松在火车站看见两个穿得十分单薄的四五岁男孩儿,正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儿,挨个跟乘客讨吃的。

  彭云松的心被瞬间绞碎了。他穿过人群,飞奔到小吃店买了两个大饼子揣进棉袄里。回来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

  从此,彭云松每天下班后都要揣上馒头,跑到铁道线附近、火车站和收破烂儿的地方,去等那两个男孩儿出现……

  后来,他从那里领回了他的第一个孩子:闫景成。

责任编辑:吕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