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日报3月24日讯 在95岁的宋世生老人眼中,69年前那场发生在哈尔滨市平房地区的鼠疫刻骨铭心。

宋世生翻阅当年的老照片。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前夕,为了毁灭罪证,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炸毁了细菌工厂,大量携带病菌的动物涌入附近村屯,一场由军国主义奏响的死神交响拉开帷幕:1946年6月—10月间,哈尔滨市发生鼠疫流行,平房地区大东井屯出现鼠疫病例38例、后二道沟屯出现鼠疫病例42例、义发源屯出现鼠疫病例41例,全部死亡——
在宋世生家中,至今仍保存着两册珍贵的文献资料:由哈尔滨特别市鼠疫防疫部于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度(1946年)编写的《哈尔滨特别市鼠疫防疫工作状况书》和由哈尔滨市卫生局1950年编写的《哈尔滨市卫生工作简单介绍》。
他的女儿宋梦堃说,父亲很少提起青年时的那段经历,她也是看到这两册图书和老照片才知道父亲曾亲身经历过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陈旧的相册里,青年时代的宋老身着白服白裤胶皮靴。摩挲着泛黄的纸张,宋老时而滔滔不绝,时而陷入沉思。结合文献资料的记载与宋老的讲述,一段惨痛并英勇的哈尔滨抗击鼠疫战渐渐清晰起来。

1946年,哈市防疫小组的工作照片。
祸起“731”:村民诡异死亡原是鼠疫作祟
据了解,自1910年以来,哈尔滨地区共发生3次鼠疫流行,分别在1910—1911年、1920—1921年和1946—1954年。哈尔滨地域本身不具备发生鼠疫的自然条件,1910年和1920年都是外来疫情传染到哈尔滨地区而导致鼠疫流行。上世纪30年代,侵华日军在我市平房地区建立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进行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试验相关研究。日本投降前夕,他们炸毁部队本部大楼及附属设施,仓皇撤退,为附近村屯遗留下无穷祸患。
1946年6月起,一种奇怪的疾病在大东井子屯、后二道沟屯、义发源屯快速蔓延。得病者起病急骤,突然恶寒、寒战,随之高热,体温迅速升到40℃以上,同时有明显头昏头痛、全身及四肢酸痛、颜面潮红等症状。病人从发病到死亡不足三天时间。但由于当时农村相对蒙昧,并不了解传染性疾病的基本常识,迟迟没有报告上级部门。直到9月份,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村民才逐渐陷入恐慌。13日,后二道沟屯初会长、郁校长就疫病情况向上级进行了报告。
那时,哈尔滨刚刚结束防霍乱工作,特别市卫生局得到报告后立刻派出医务人员、公安人员及武装部队到村屯采取紧急防疫措施。16日,市防疫所崔所长、赵成林专家对尸体进行解剖、培养化验,结果判定为真性腺鼠疫。19日,首批防疫人员赴后二道沟屯开展防疫工作,随后发现附近义发源屯和大东井子屯也有类似情况。由于事态紧急,哈尔滨市立即组成了由市长刘成栋担任部长、市卫生局局长张柏岩担任副部长的鼠疫防疫部,并迅速从市隶属各医疗机构抽调医护人员,同时成立平房区分部,部长马亮(市公安局督察长),副部长刘济民(市卫生局防疫科长),并另外聘用有经验者60人担任防疫员。
时年25岁的宋世生曾在卫生医学讲习所进行过培训,在报名后被顺利录取,并被编入防疫班第三组。那时,他的女儿宋梦堃出生不到3个月。

1946年,哈市防疫小组的工作照片。
鼠疫抗击战:生与死的较量
市防疫队进入疫区后,设立平房区鼠疫防疫分部,分部下设三个防疫小组,分别担当大东井子屯、后二道沟屯、义发源屯的防疫工作——一场哈尔滨市人民与鼠疫之间的抗击战正式打响。
村民间不许互相串门,抬尸入殓均由专人负责
宋老介绍说,防疫队将三个自然屯定为疫区,对疫区实施了隔离封锁和交通断绝。防疫分部抽调了民主联军朝鲜部队官兵在各交通路段设卡昼夜坚守,禁止过往行人和车辆通行,有专人每天给村民提供粮食和蔬菜。宋老说:“朝鲜官兵认真、负责——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村民间也不许互相串门。”此外,自患者被判明为真性腺鼠疫起,防疫人员便对其住宅进行封锁、消毒,14天(若该家庭继续发现新患时,则以最终发生时间为基准)后经检查无碍时,才能解除封锁。
据统计,本次鼠疫流行主要是腺鼠疫,其次是肺鼠疫。由于发现较迟,加上百姓知识低下,“罹而未知,知而不报”,致使失去适当防疫时机,死亡率达到99%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不害怕,但心里特别难受。”宋老回忆说,“死者中最大的68岁,最小的才2岁,有的一家全部死亡,那情景真是太惨烈了。”
考虑到当地民情,防疫部并没有对尸体采取火化处理。宋老介绍说,患者死后会被立即移入铁质棺内,尸体经浓消毒液喷雾消毒后才能被移入撒满生石灰的木棺中。木棺经密封后,被送往指定地点进行一米以上深埋,而入殓、抬尸、掩埋的工作均由防疫员亲手或监督完成。

1946年,哈尔滨特别市鼠疫防疫部编制的防疫工作状况书。
炊事蒸笼派上大用场,防疫人员每天多次消毒
“我们一般以视诊、问诊、测温度为主,必要时实施触诊、听诊,并进行病菌检查。”宋老说,进入疫区后,医生、护士及防疫员每天都对全村村民进行健康检诊,“有些感染者以为被隔离就意味着死,便假装自己没有染病,但由于高烧和头昏,想假装正常都没办法撑得住。”
据了解,每个防疫组均配备有自动喷雾消毒器,每天对村内住宅进行消毒。“发现鼠洞就要立刻在周边下鼠药和捕鼠夹,若三天内没有老鼠尸体,就用泥把鼠洞堵得死死的。”由于当时的平房地区属于农村,没有专业的消毒装备,防疫人员发挥才智,利用炊事蒸笼代替了蒸汽消毒器,以砖砌烤炉代替了干燥高温灭菌器,对患者住宅消毒以硫磺熏烟代替了福尔马林蒸汽,均取得了良好效果。
宋老回忆说,防疫人员须严格按照《防疫工作人员作息时间表》安排作息。“每天早七点起床,九点钟吃早餐,十点钟出发工作;下午三点钟回到驻地,四点钟吃晚餐,十点钟就寝。”每晚的七点半,全体工作人员都要召开晚会,分别报告当日工作情况,交换工作意见,并拟定次日工作要领。另外,工作人员每周能洗两次澡,举行两次文娱晚会。
为了保证人身安全,防疫人员配备有防毒衣帽裤袜、诊察衣、防毒眼镜、防毒手套等。宋老介绍说,防疫人员归队前要列队对全身进行消毒,入室后要对鞋子进行消毒,手套和防护服要浸入消毒盆中消毒,出室后还要进行第二次全身喷雾消毒。“在严格的防控制度下,直至防疫工作结束,没有一名医护人员感染上鼠疫。”
外国疫苗减半注射,疫情三周内得到控制
平房地区发生鼠疫的同时,哈尔滨市区也发生了鼠疫流行。9月27日,太平桥太安南四道街发现鼠疫患者并死亡。随后,在东傅家区太古南十六道街、南极街,道里区地段街先后发现鼠疫患者。
为了有效遏制鼠疫流行,市区自9月16日开始防疫,防疫人员对易感染传播地区,如摊贩市场、贫民区、公共娱乐场所等采取了军警配合、游击式疫苗注射。根据《状况书》记载,疫苗主要来自四个渠道,分别是本地检菌所制作、北平中央防疫实验处制作、善后救济总署自美国运来和自苏联赠买。宋老说,考虑到国人与苏联人体格上的差别,苏联疫苗注射量被减半使用。据《状况书》统计,全市共有80万人接受了疫苗注射。
至1946年10月3日,平房地区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此间,我市平房地区因鼠疫死亡121人。此外,这次疫情对哈尔滨城市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造成了难以计量的损失。
英勇的城市:“我们团结起来,获得最后胜利”
直到今天,宋老仍记得感染者们绝望的哭泣和防疫人员们无畏的眼神,也记得1946年10月表彰大会上的鲜花。那一天,他不仅得到了防疫部门的嘉奖,还和所有防疫人员一道唱起了《防疫胜利歌》:“鼠疫鼠疫,你害人甚巨。我们团结起来,拿着消毒注射伟大武器,有着刻苦耐劳伟大精神,获得我们最后的胜利……”
宋老说,他的大部分同事现在都已过世,一些健在的老友对当年的事情也开始“淡忘”。他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让更多人了解侵华日军在哈尔滨犯下的罪行,并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
“我再没去过‘731’,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希望在建的新馆能开辟有关我市防疫工作的内容,让后人都知道,在医疗水平、物质条件均受限的年代,我们曾以不足百人的队伍,在不到三周的时间里制止了鼠疫的蔓延——哈尔滨始终是一座英勇的城市!”宋世生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