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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濒危的鄂伦春语 一位老人的坚守与伤逝
2018-12-23 08:03:20 来源:生活报  作者:薛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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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新闻

  生活报12月23日讯 在黑龙江逊克县城,每到周末,无论天气如何,79岁的鄂伦春族老人吴晓东都会横穿整个城区,从县城西北角的家,来到位于西南角的逊克县民族小学授课。几个月前,她在这里办了一个鄂伦春语公益课堂,重点教授鄂伦春的成年人“重拾母语”。

  鄂伦春语是濒危语言之一。老人说,她这样做,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帮更多鄂伦春孩子营造一点儿家庭语言环境,或许这样就可以让本民族语言濒临消逝的步伐放得慢点儿,再慢点儿……

  参加鄂伦春语大赛受触动

  办公益讲堂帮鄂伦春人“重拾母语”

  触动吴晓东老人办“公益讲堂”,源自一段参加“鄂伦春语大赛”的所见所感。

  退休前,她是一名老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生活在逊克县城了。而鄂伦春人在逊克,则大多聚居在距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新鄂、新兴两个民族乡。

  2016年黑河市举办鄂伦春语大赛,因为新兴乡找不到适合参赛的老人,向她求助,这对她触动很大。“当时,在逊克的新鄂和新兴两个鄂伦春民族乡,六七十多岁能熟练说鄂伦春语的老人已经不多见了,年轻人就更不会说鄂伦春语了。”

  鄂伦春人在中国主要聚居在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黑龙江呼玛县十八站、爱辉县新生民族乡,以及逊克的新鄂鄂伦春民族乡和新兴鄂伦春民族乡两个地。龙江学者韩有峰和妻子孟淑贤在二十年间做过四次有关鄂伦春语的调查。他们也是鄂伦春人。在韩有峰的报告中,更详细提及了鄂伦春语断代情况:1992首次调查时,在黑河市和大兴安岭的鄂伦春聚居地,“七八十岁的老人还都在说鄂伦春语”,“有的老人汉语说得不行,鄂语说得好”;可是到2010年第四次调查时,却变成了“鄂语基本上没人说了,只有60岁以上的老人还会简单说几句,但也仅限于日常用语”。

  真正促使吴晓东老人开办公益讲堂的,是第三次参加“鄂伦春语大赛”。鄂伦春人在俄罗斯也有一些分布。2018年在俄罗斯阿穆尔州举办鄂伦春语大赛,老人作为老年组选手参赛。在比赛中,她发现逊克鄂伦春孩子的鄂伦春语不如其他地方的孩子。

  “相对于其他地方,逊克县的鄂伦春人,因为融入农耕生活更早,语言断代消亡的也更严重。”吴晓东的观察,在韩有峰的调查中也得到了印证。

  为保护濒危的鄂伦春语,尽管很多年前,在各地的鄂伦春民族学校,已经针对中小学开设了本民族语言课程,但是因为在家庭中缺少语言环境,鄂伦春语的传承效果也不理想。咋能给孩子们营造更多一些的语言环境?吴晓东想到了教成年人说鄂伦春语。“如果父母们也能说一些,孩子们在学校学,也就有了语境。”逊克县民族小学支持了场地,今年10月份,吴晓东的鄂伦春语公益讲堂开课了。

  曾整理5000词汇“发音手册”

  两个“最难词汇”问了六年才有答案

  在课堂上,老人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发音手册”,这本手册是她自己用汉字和拼音标注的方法整理记录下的,里面大约收录了5000个鄂伦春语词汇。历时六年,反复多次修改。据说,里面有“笊篱”和“大马哈”两个词汇,老人自己想不起来咋说,四处询问,整整六年才记录下来。

  “鄂伦春语不同于其他民族的语言,很多单词都是反映游猎生活的。像吃饭穿衣等生活用语,只占其中的一部分;而狩猎、山林生活,山上一草一木、一花一景,则支撑了鄂伦春语的庞大单词量。但是,因为语境缺失,加之第一代下山定居老人的相继离世,家人间说鄂伦春语的情况越来越少,所以很难被找回……”吴晓东老人告诉记者,为了找回更多的词汇,她几乎打电话问遍了鄂伦春语说的相对较好的老人。

  每次上课,老人还会二次整理归类,把同类词放在一起,写成教案,讲给大家。比如“饭”、“咸菜”、“茶”、“干粮”会被编组在一起,“饭”用汉字和拼音标注为“j iē特”,做饭标注为“j iē特叶乌ló任”,“茶”标注为“猜”……然后,老人会写下板书,带着大家一边读一边“校正发音”。“因为鄂伦春语带有很多滑音,音调长短不同代表的意思也不同,所以这种标注方法,只能大概展示发音标注,必须配合语音才能正确记忆。”老人说,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词汇,她都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力求语音更贴近。经常拿着手稿,一琢磨就是几个小时。

  “在重拾语言过程中,很多生活在乡村的老人,会说鄂伦春语但汉语水平不行,文化程度往往也不高,不利于交流。而像吴晓东老人这样既有文化又能说鄂伦春语的人,很难得。”韩有峰甚至用“活教科书”来评价老人。

  可是,吴晓东老人的做法,并不是被所有人认可。在面向鄂伦春中小学生教授鄂伦春语的教材里,词汇的发音都是用国际音标标注的,所以有人觉得吴晓东多此一举。但老人家说,上了年纪的老人,记忆力下降,又没有学习过国际音标,所以用更为熟悉的“汉字+拼音”,或许更利于这部分人记忆。

  而且,在她看来,不管哪种方法,殊途同归,最终的目的就是让更多鄂伦春人说鄂伦春语,这样才能守住本民族的语言。

  一家三代人的“传承纠葛”

  “明知留不住,却想让消逝的脚步慢一些”

  在吴晓东家里,传承鄂伦春语言的不只她一人。他的儿子莫迎春,也是一位老师,在逊克县民族小学教孩子们学鄂伦春语;由吴晓东一手带大、和她一起生活的孙女,虽然不会说鄂伦春语,但是却一直在帮奶奶整理电子档手册。尽管有的时候,在母亲眼里,能和他用鄂伦春语熟练对话的儿子,鄂伦春语说的仍不理想;在孙女眼里,文字手稿远远没有语音资料更有意义,甚至觉得奶奶这样做是挡不住鄂伦春语消亡的,但老人依旧坚持着自己要做的事儿。

  “语言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载体。”吴晓东说,当听到有人用鄂伦春语唱起“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这首歌时,她的思绪都会“飞”回70年前随父母在大森林生活的日子。那时狩猎的原始生活状态很清苦,但坐在马驮子上随大人迁徙;傍晚男人狩猎归来,男女老少围坐在篝火旁品着野味听老人们讲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或者在喜庆、丰收的日子,听老人们唱上一段“摩苏昆”(说唱故事,2006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赞达仁”(民歌),都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烙印。“或许正是因为经历和感受过,当一个东西面临消亡时,才会觉得更不舍。”老人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忧伤。

  她和孙女经常探讨语言的传承意义。老人说,她也不排斥一些鄂伦春年轻人的观点,甚至和一些研究鄂伦春文化的学者交流时,大家的共识是最终挡不住这门语言消失的步伐,“但即使挡不住,也要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些痕迹。至少可以让它消逝得慢点儿。”老人掷地有声地说道。

  照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责任编辑: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