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1月26日讯 2008年春天开始,近百名孤儿先后成为12个普通家庭的成员。他们的12位母亲中,年龄最大的61岁,最小的44岁。她们成了其中大多数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母亲。曾尝试过多种救助形式的哈尔滨市儿童福利院发现,无论是集中的生活还是直接的物质援助,都无法从根本上修补那些藏匿在孩子内心深处的残缺。同样闪躲在他们心底的,还有对幸福最幼小的渴望,仿佛一小小块阴燃的煤,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手去拨一拨,依然会熊熊燃烧。
越来越多的社会救助者,离开自己的子女与原有的生活,在福利院的指导下,以“寄养家庭”的方式,试图叩响这些孩子的心门。从靠近到试探,从抚摩到怀抱,用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竭尽全力,并顽强面对失去。
即使他们幼小的身体充满残缺,在这些“父母”眼中,他们仍然是上天赐予的最美的礼物。而无论未来身往何处,那一扇扇门后的温暖灯火,也会成为孩子们一生最珍贵的礼物。
那些灯火照亮的,是孩子的未来,还有这世上最单纯、最朴素、最本能的情怀。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是我的娃”
进入家庭之前,他们接受过非常严格的培训,包括如何护理一个重度脑瘫的失能儿童。可是,没人教他们如何从失去孩子的痛苦撕扯中迅速抽离出来。那些照片、衣物与玩具,甚至孩子留下的味道,变成一道道“禁地”,将整间屋子隔进沉重的回忆。
丹松伟的衣柜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写着不同名字的密封纸箱。除了照片,每一个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的孩子留给她的记忆,全部放进这些箱子里。自封上之日起,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清晨的阳光,笼进这幢崭新的5层独立小楼——坐落在哈西王岗镇振兴村、哈尔滨市儿童福利院院内的“天使之家”,目前住进了12户孤儿寄养家庭,每个家庭都有3间阳面卧室、一间铺着五彩塑料垫的宽敞客厅,标准化配套的厨房与卫生间。
屋子里暖暖的,到处是照片——厚厚的相册里,墙上的相框里,甚至柜子中随意散落的一叠叠……12户家庭,大都有过先后养育过几个甚至十几个小孩的经历,那些温暖中夹带痛苦的记忆,最终定格进带有一张张顽皮笑脸的照片里。
“丁丁是我带的第一个,1岁来的,6岁被领养走了……”丹松伟回忆,“整整5年,她们跟我生活在一起。哭了,睡在我怀里;病了,也要在我怀里……我就是她们亲妈啊,怎么离得了呢……”
在丁丁被领养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丹松伟无法一个人在家。这5年,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养母”身份,意识到很多终究要面对的失去。她把丁丁戴过的头花别在洋娃娃头发上,出门前把娃娃揣进包里……按国家领养规定,她无法得知孩子被领养后的生活,只能从新家那边不定期寄来的照片里,揣摩孩子的喜怒哀乐……
李淑梅带的第一个孩子小鹏,来时14个月大。她养了15个月,得知孩子被领养,兴奋不已,坚持亲自为他办理所有手续。可手续全部办完后,她的眼泪突然“吧嗒吧嗒”地掉下来……送走小鹏后,她一度陷入不可遏制地想念中。后来,竟在路边真的偶遇了——孩子还穿着那件米黄色羽绒服,像小黄鸭一样圆滚滚的。她立刻冲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地一把抱进怀里,激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时,突然发现面前这张熟悉的小圆脸,根本“不是我的小鹏”……
每送走一个孩子,袁秀春都会大病一场。她把孩子的小衣裤放到枕头前,闻着上面的味道,才能勉强进入睡眠。最初,她习惯性地将孩子的照片带在身上,出门见了熟人,掏出一两张,恍惚地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是我的娃……”
一个个刚刚出生几个月便被抛弃的小小生命,即便带着残缺,从蠕动在她们手中的第一刻开始,仿佛由一道看不见的脐带,将他们彼此之间莫名地、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后来,它们变成一个又一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将她们尚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这些5年前经历层层选拔出来的优秀母亲,在一次又一次失去面前,加速衰老。
张秀凤带的第一个孩子健健,只照顾了半年。她不顾别人劝,坚持要亲自送孩子一程。刚满两岁的健健被抱上车,起初有些茫然,直到车驶出百米,张秀凤突然看见孩子在车里拍着小手,拖着哭腔喊着“妈妈来”……她生怕孩子走不了,硬生生将自己半个身体紧紧贴在墙后,直到车子走远,才终于接受了绝望的现实,蹲下身子,抱住头,嚎啕大哭起来……
很多人再也没有亲自送过孩子。他们尽量将对每一个孩子的记忆,只停留在“在家中憨憨玩耍”的场景里。起初,他们以为痛苦是因为花在孩子身上的感情太多,以后“一定要克制一下”。结果,每当有新的孩子走进家庭,幸福感袭来,痛苦也跟着周而复始。
我们问李淑梅:“以后小鹏如果见到你,不认识你了怎么办?”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现在……就已经不认识了吧……”
我们无从去细问她们的内心。屋子里弥漫的哀伤,仿佛窜进了一股浓烟,呛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冰箱里的孩子
9岁的小蒙患有脑瘫,生活在福利院里。每次见到拿手机的人,他都会紧紧跟在脚边,含糊地反复那几句话:“给我妈打个电话行吗?我在这儿什么都好,表现得特别好,让她来看看我……”他以为,只要是手机,里面都有妈妈的号码。
福利院的走廊里,只要见到我们,孩子们永远会立刻从四面八方热情地奔跑过来打招呼。他们中很多患有残疾,无论个头高低、年龄大小,都像跑在坑洼的山路上,神情中夹带着同样的天真与喜悦。
最初,他们的名字只有党、国、童、哈4个大姓,后来有了百家姓。大部分孩子在进入福利院之前,都有过复杂的经历,也习惯了很快适应陌生环境。小蒙在进入福利院前曾被领养过,因为养母办不下合法手续,无法继续领养他,最终不得不送到这里来;9岁的小花在被接进杨连珍家之前,管谁都叫“妈妈”,甚至管壁画上的女性头像叫“妈妈”……除了中轻度残疾的孩子被送往寄养家庭外,留在院里的大部分是重度残疾或是年纪偏大的孩子,在很多孩子的概念里,只要是笑着给他们食物的人,都是妈妈。
他们常常突然冒出一句“我可想爸爸妈妈了……”而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究竟什么样。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难以言尽的故事。这些故事太过沉重,使很多孩子在与我们短暂热络后,又恢复了往日的腼腆与内向。
这里有欢声笑语、有歌声、有阳光,却缺少探望和怀念。我们花费了极大的耐心取得他们的信任,这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熟悉之后,他们才愿意告诉我们那些藏在内心的悲欢。那些凌乱的,甚至如婴孩般“咿呀”的言语细节里,缠绕着很多是关于“家”的。那几乎是这些远离家庭的孩子,彼此间悄悄议论最多的话题。
长期以来,国内对孤残儿童的照料基本采取建立机构集中供养的方式,虽有利于统一管理,但孩子的心理素质培养却少有涉足,使他们不能理智看待自身残疾和被父母遗弃的现实,造成性格孤僻,缺乏对他人的信任,加上统一管理难免忽略个性差异,他们在成人后难以融入社会。近年,各地福利机构探索“寄养家庭”模式,在孩子被正式领养前,尽早融入家庭的生活氛围中去。

“虚拟家庭”
他们既不刻意了解孩子们的过去,也尽量忽略掉那些病历。在重建孩子生活的过程里,他们不去表明自己“养父母”的身份,而是自然地展开一个双亲健在,并伴有兄弟姐妹的普通家庭生活。
刘成娣夫妇来自大连瓦房店,是12户中唯一的省外家庭。她的女儿为他们在网上报了名。第二天,老两口便简单收拾行李,搭上高铁,背井离乡,一头扎进了哈尔滨。“我觉得这是冥冥中的缘分,我们特别喜欢孩子。”
“一个月给1680元的工资,孩子们的费用由儿童福利院承担,一家原则上只养三个孩儿。”刘成娣说,“单照现在的物价看,这个工资不算多。生活用品和孩子的衣服都由院里出,可是挺多时候,小孩还爱吃个零嘴儿,大家有时要‘搭钱’。在我们大连的商场和超市,保洁员一个月能拿到两千块。但是怎么讲?意义不一样。我们干的是积德的事儿。”
市儿童福利院对寄养家庭有着严格限制,所有申请家庭都要经过层层“海选”。其中明确要求:夫妻健在,关系和睦,年龄35至60岁之间;母亲具备初中以上学历,有表达、阅读、书写能力,能接受各项训练;长期固定居住在福利院提供的寄养宿舍;曾养育一个或一个以上子女,其亲生子女已具备独立生活能力,不能与父母共同生活(探亲除外);母亲须全职照顾孩子,父亲可在外工作,业余时间协助母亲管理;曾从事过护士、教师、保育员、护理员等职业的母亲优先考虑。
像所有普通人家一样,进入家庭的孩子,早8时30分由父母送往院内上课,15时30分由父母接放学,周末全天与父母在一起。母亲们上午买菜,下午做家务,中午轮流去院内值班,可以带孩子们出去玩。
肇玉华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自从进入寄养家庭,她已经整整5年没回村里跟亲戚们过年了。小孙子10岁、外孙女9岁,5年里,他们只有在节假日与爷爷、奶奶短暂相聚。“每次孩子们跟我说:‘奶奶你咋不跟我们过年呢,别的同学都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我心里就特别难受。”她说。
李淑梅和丈夫每星期至少要带孩子们出去3次。她最自豪的事就是屁股后面跟着一串白白胖胖的儿子。有人见了议论纷纷:“快看,这女的长得挺像样,咋这么不正经?生了这么多‘歪瓜裂枣’……”她听了,全当没听见。身边的姐姐受不了,要求她再也别带孩子出来,她动了气,涨红脸大声说:“我带我的孩子出来,怎么了?”
他们带的孩子里,大部分患有脑瘫、自闭症、多动症、脊膜膨出、缺血缺氧性脑病、肢体残疾等各种疾病,与人沟通存在障碍。即便如此,他们仍竭尽全力。在他们努力营造的家庭气氛里,孩子们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只有健康和不太健康,没有正常与不正常。
手
王春华在深夜里钻进洗手间,关上灯,捂住耳朵,旋转了两圈,失去了方向感。她试图猜想,这种无声而黑暗的世界如果笼罩着女儿永不散去,将意味着什么。
刚来的时候,20多天大的小天华水奶不进、昼夜不停、撕心裂肺地号哭。57岁的于国军乱了阵脚,整整8个月里,她像每一个初为人母的人一样,没有睡过一个超过4小时的觉。袁秀春刚进入家庭一个星期,开始神经性呕吐。她带的3个孩子,没有一个能正常说话与沟通。脑瘫的孩子往往折腾到清晨才睡,打人,翻滚,甚至像个泼妇一样哭嚎。往往是刚安抚了这个,马上睡着了,另一个又开始“妈妈、妈妈”地四处找……
可她还是顽强挺了过来。“以前带过一个女孩儿,后背长了个大包,我花了小半年时间愣给揉下去了。”她笑,“每天都揉,还伤了手腕……可你知道吗?哪怕有一点点希望,都让人无比兴奋。”
12对“父母”的亲生子女都是健康正常的孩子。他们没有什么医学经验,最初是“死看死守”,后来,他们对沟通障碍的孩子反复摸索,反复磨合,并被每一个小小的惊喜温润眼眶。
小花刚进入杨连珍与丈夫王明辉的家庭时,憔悴的像个非洲难民,要么笑,要么整天不吃东西。一次下雨的早晨,王明辉送小花去上课,习惯性地用胳臂将孩子夹起来小跑了几步,没想到一离开地面,小花便哇哇大哭。
这使他突然意识到,孩子们的胆子太小了。上街买菜时,他蹲下来盯着那些健康孩子看,常把孩子吓哭。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两岁的健康小儿子佳佳,从窗台爬到柜子上,再爬到自己肩膀上。在他的训练下,佳佳从行为方式和性子上和其他小朋友并无差别。
刘成娣8岁的大女儿小庆丽患有自闭症,从没开口说过话。她完全不懂这个年龄的社交方式,比如撒娇。她只是大哭,手脚使劲刨动,让刘成娣简直“超过撕心裂肺”。可刘成娣却发现,她喜欢塑料袋“咯啦咯啦”的声音,对声响格外敏感。刘成娣给她撕报纸,每发出“嘶啦”一响时,她就格外认真地聆听。
刘成娣买了十几本故事书,每晚将三个孩子搂在身边,一遍遍地讲故事。她坚信庆丽听得懂,只是不懂得回应。最初,小庆丽毫无表情,渐渐地,听见小松鼠从树上掉下来的故事会“咯咯”笑。4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站在刘成娣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妈”……
他们对这些残缺的孩子付出的爱、勇气、时间与煎熬,早已超出了对自己的亲生子女。这种爱曾痛苦而绝望,一度令人崩溃。“那一刻,如果手上有支打下去让孩子永远睡着的针,没准也会打的”,但最终,他们瞬间回过神来。“孩子太可怜了,太需要爱了”。他们看孩子时的那种爱,是“怎么都觉得可爱”。
王春华是12位母亲中最年轻的一个。她的第一个女儿妍妍是一个聋哑儿童,后来开始出现视网膜萎缩。起初,孩子整天呆坐在窗边,没有任何表情。王春华最初完全难以感同身受,直到有一次,她在深夜里钻进洗手间,关上灯,捂住耳朵,旋转了两圈,失去了方向感。她试图努力去体会,如果这种黑暗与无声,笼罩着女儿,永不散去,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感受。她在心理学书上查到的类似表述是,“对残损的存在的差别意识导致的极度压抑、焦躁,失去大多数信息来源的痛苦,没有前途的绝望”……
她开始每天揉搓妍妍的手,用力度的大小与孩子对话:“吃饭了”,“做得好”,“高兴吗”……只要一得空,她就会牵起孩子的手不放。母女俩所有的沟通都融化在这无声的一大一小两只手中。她细细读取着孩子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溢出的情绪,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都足以令她兴奋。几个月后,妍妍开始轻轻用手与王春华“回应”,她揉搓着母亲温暖的手,来回四下,再轻捏两下——这是只属于她们母女之间的情感“密码”:“我爱你,妈妈”。
“只有面对黑暗,才说明他们心里只有阳光了”
充足的食物、温暖的衣物,在这些“父母”看来,还远远不够。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他们试图在每个孩子心中种下一粒“种子”——给予、爱、尊严。只要内心充满阳光,“种子”一定能生根发芽。
母亲们经常结伴去接孩子们放学。孩子们像“上了发条”,仰着小脸,争先恐后摇晃着妈妈们的手“邀功”:“妈妈,老师表扬我了……”“妈妈,我今天背诵的三首诗,老师给我这么多糖……”
我们伸出手去,孩子们毫不吝啬,大方“赏”出好几颗。
市儿童福利院书记胡彩洁欣慰地发现,以前院里搞活动的时候,孩子们常常拼命往自己的兜兜里藏东西。而很多进入寄养家庭的孩子,很快对食物和玩具做出了“分享”和“谦让”行为。更重要的一点,她发现有些孩子的心理创伤明显改善。比如枯瘦的小花,自从有了“父母”,就像“水仙花终于有了水一样十分清新”。见了胡彩洁,还能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家的新鲜事。
充足的吃穿用品和家庭的氛围,让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们慢慢有了安心感与优越感。父母常常对他们说:“咱们家什么都有,不要随便接陌生人的东西,不要跟小朋友抢东西。你是有家、有教养的好孩子,要活得有尊严……”
慢慢的,孩子的性格跟这些“父母”越来越像。小白像李淑梅,欠儿,管闲事;小浩像丈夫,老实巴交。一天早上,李淑梅低血糖,手里的袜子还没来得及穿,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恍惚间,她听到孩子们大声哭叫,异样的声音很快引来邻居,李淑梅被及时送到医院。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孩子们更加“粘人”,紧紧跟在她身后,每隔几分钟叫一次“妈妈”。她蹲下身,望着这些孩子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很值。“更多时候,不是我给了他们多少,是他们一直在给我。”
每次带孩子出门,李淑梅都会给失禁的小白“装扮”一番:把生殖器用尿布缠好,再套上一个塑料袋,穿上长一点儿的衣服,盖住微厚的裤子,看起来跟其他小孩子一样。家庭寄养的孩子,比其他孤儿更容易依赖并相信别人,可李淑梅还是发现,他们身上多了懦弱的“本能”。有小朋友聚过来嘲笑,小白憨憨地甩甩小手,只好尴尬地走开。李淑梅这时就会立刻冲上去,涨红脸问儿子:“为什么让他们笑话你?他们凭什么笑话你?你也是有妈疼的孩子呀……”
丹松伟6岁的女儿亭亭,面部患有狮面畸形。出去玩的时候,有人故意大声问“这孩子怎么这样”,丹松伟立刻反问:“哪儿样?”那之后,每次从外面回来,亭亭都会低下头匆匆奔跑回家,她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随着自尊心的增强,她的生活半径却悄然缩短。
那些藏匿在笑脸背后的自卑感,令这些“父母”心痛。那种真正父爱与母爱下的自信与幸福感,的确是他们没法百分百准确给出的。身世的伤害,乃至周遭轻易的一个打击,都足以让那些好不容易盖住的伤口,一次次崩裂开来。
当警察
这些孤儿中,只有一部分能进入寄养家庭生活,也只有更小一部分会被正式领养。近年来,来自社会各方面的援助越来越多,而真正能够为这些不幸的孩子提供科学、长久、真正的“家庭”关爱的,依旧少之又少。
冬冬的梦想是“当警察”。他戴着妈妈肇玉华为他买的“头盔”,扎紧小腰带,比划着小手枪,到处打军礼。
5年,让肇玉华这种最早进入寄养家庭系统的母亲忧心忡忡。“在我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能干到哪天就干到哪天,但我总是担心,这些孩子将来怎么办?”她说,“即使像冬冬这样的健全孩子,就因为亲生母亲有精神病史,无法获得领养机会。他从小习惯了我,如果有一天换了寄养妈妈,或者成人后被送到第二福利院,他能不能受得了?”
王明辉的儿子和儿媳妇太疼爱佳佳了,三番五次提出领养。可王明辉知道,他们这一家人终究只能守住这些孩子的童年。他告诉我们,很多领养者都是先看孩子照片,凭靠“眼缘”来决定是否领养的。对于这个,他能理解,可令他忧心的是,“佳佳是个挺漂亮的孩子,只是不太上相,看起来土土的,不招人待见”。
12岁的女孩轱辘,双臂没有关节,接东西的时候只能用手背费力夹住。她的智商正常,笑起来羞涩好看。巧的是,她的愿望同样是“当警察,将来抓坏蛋”,因为她真的不喜欢身边小朋友每天取笑她。“你们再说我,我就揍你们。”她生气地对他们说。可她一次都没有出手打过人。
她出生在院里,待得实在太久了。这使得我们之间沟通多少有些不顺。断断续续的互动中,她才羞涩地说自己最喜欢《中国好声音》的歌手平安,最爱吃妈妈仲巧云做的菜,最喜欢唱歌时有人鼓掌,最担心妈妈生闷气……这些生活的小细节,跟同龄人大致相似。
“我在家生活,很幸福。”她说。我们问这个12岁的女孩:“什么叫幸福?”她说:“有好吃的,看电视,能玩……”
我们的每一个问题,问得小心翼翼。“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博博”。“他几岁?”“8岁。”“他现在在哪儿?”“他走了。”“你想他吗?我能帮你代话给他。”“真的吗?那你跟他说:博博,我想你……”
“你的小伙伴是不是很多都走了?”只有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回答。
“目前,寄养家庭开展的最大难点就是家庭数目的严重不足。”胡彩洁说,“它的社会认知度依然很低。另外,经济条件是一方面,社会对孤儿这个群体主要还是缺乏了解和沟通,无法给予孩子们最想要的东西。比如,爱、理解、温暖、关怀、平等,没有歧视。”
尾声
在我们的反复鼓励下,轱辘给我们背诵了她最拿手的诗歌《我的祖国》。“我爱你源远流长灿烂的历史,我爱你每一寸土地上的花朵,我爱你风光旖旎壮丽的河山,我爱你人民的性格坚韧执着。无论我走到那里,我都挽住你力量的臂膊,无论我身居何方,你都温暖着我的心窝……”
她的眸子里亮亮的,声音清澈而响亮。
她从没有走出过哈尔滨,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江北。站在松花江边,老师鼓励她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声朗诵一次《我的祖国》,可是她最终没吭声。
窗外的薄雾逐渐散去,白云舒展地飘在蓝天上。在市儿童福利院宁静的大院中,这充满力量的声音,终于穿透窗户,洒进午后温暖的阳光里……
因涉及未成年人隐私,文中所有孤儿均使用由他们的寄养父母为他们取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