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俄罗斯文学
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曹有云

曹有云
对于一个诗歌写作者而言,与其说是我与俄罗斯文学,还不如说是我与俄罗斯诗歌更加恰切。对于俄罗斯文学或者诗歌,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所知多少,深浅几何。但无论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作为一个庞大而魅力独具的赫然存在,俄罗斯文学一如俄罗斯浩瀚无垠的土地,它就在那里。匆匆扫视我并不富足的书架,随手便能拣择出:《普希金全集》《普希金诗歌全集》《普希金抒情诗选》等等,起码不少于十余种关于普希金的书籍。毫无疑问,普希金是“俄罗斯文学之父”,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光焰万丈。如果我们忽视了伟大的普希金,俄罗斯文学则找不到它坚实而辉煌的起点,犹如忽视了活化石般的《诗经》,漫漫三千年中国文学便无从谈起;同样,如果忽视了鲁迅,中国簇新而艰辛坎坷的现代文学也许不会如此发生,不会如此开始。但在世界文坛格局中成就斐然的俄罗斯文学绝不仅仅只有普希金。俄罗斯文学浩如烟海,大师辈出。在我书架就还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曼德尔施塔姆诗全集》《人•岁月•生活》《茨维塔耶娃文集》《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叶赛宁抒情诗选》《赫尔岑文学书简》《布罗茨基谈话录》《俄罗斯的安娜》,还有索尔仁尼琴煌煌三大卷,整整一大箱,近千万言的鸿篇巨制《红轮》等等,不一而足。即便如此,我仍对至今还没有购得一本自己满意的阿赫玛托娃诗歌汉译本而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如此言说,已属絮叨。俄罗斯文学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仅仅只是几本世人皆知的书名吗?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浏览我所书写的诗歌,题写给俄罗斯作家诗人,向他们表达深深敬意的就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曼德尔施塔姆、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等不少于十位文学巨匠,这在我20余年的诗歌写作中是绝无仅有的,但这对于他们光荣而苦难的一生,对于他们非凡的成就而言,则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在我不无偏激的理解中,俄罗斯文学首先意味着忧患与苦难。俄罗斯文学与几乎其它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学都不太一样,个性独具,特性凸显,就在于它对人或者人类苦难的深刻理解和深广表达。我们人或者人类存在的真相之一便是:与忧患同在,与苦难相伴,像一棵立在风雨雷电中孤独无依的树,忧患、苦难,乃至凶险环绕四周。谁不自觉承认这一事实,谁就是不诚实的,甚至就没有资格跨进圣神文学的宏伟殿堂。俄罗斯文学是诚实的,首先因为俄罗斯作家诗人是诚实的,他们敏锐而深刻发现并出色地书写了这种忧患、苦难乃至凶险。在苦难面前,他们从未退却,更没有以虚拟的美丽谎言遮蔽真相,而是让真相在文学或者诗歌的光芒照耀下,无从藏身,暴露无遗。说出真相的俄罗斯文学是博大而结实的,说出真相的俄罗斯作家诗人是率真而坚韧的。但辉煌的俄罗斯文学如果仅仅只有苦难则是粗糙甚至是低级的。俄罗斯文学除了具有苦难大地的支撑,更有另外的太阳,另外的光芒照耀着,那就是信仰,博大而高远,坚定而温暖的信仰。如此,俄罗斯文学是有信仰照耀并引领着,有坚定方向感和道德感,有执着追求的文学,绝非时下美其名曰“现代”文学或者“后现代”文学,无头苍蝇般乱打乱撞之后散落一地的凌乱鸡毛或者不成体统的玻璃碎片。俄罗斯文学是完整性的磐石,是恒久性的大河,犹如庞然挺立的高加索山脉,犹如滔滔奔流的伏尔加长河,因为他们脚下永远有大地,头顶永远有太阳,那就是苦难的粮食,信仰的光芒,更何况,信仰的光芒本就是从苦难的大地,苦难的生命历练中提炼、结晶、迸射而出的。
近年来我常想,究竟什么样的文学才算是巨著,什么样的作家诗人才算是真正的大师?在如今“大作”频出,“大师”泛滥,追名逐利的年代,这已成为不是问题的问题。在多年的文学阅读和诗歌操练中,我逐渐体认到:那些巨著、大师基本有如此一些要素是必备的;首先是有信仰引领,没有思想信仰追求的写作就是没有灵魂,盲目媚俗的写作;其次是要有形式,创造出适合于时代精神的崭新形式,巨著或者大师们都有着非常强烈而自觉的形式感,他们都是形式创造方面的巨著和大师;第三是要有好的语言,拥有独属于自己也属于那个民族的优秀文学语言。就西方文学而言,完全符合这些要求的巨著并非比比皆是,而是凤毛麟角。我至今执拗地认为,文艺复兴时代但丁的《神曲》雄辩有力地诠释了何为巨著,何为大师的问题。首先,《神曲》的主题就是信仰之旅,精神历险,这已经成为普遍的共识,是无需赘言的;其次,《神曲》分《地狱》、《炼狱》和《天堂》三部,每部三十三“歌”,加上“序曲”总共一百“歌”,通篇以格律严谨的三韵句等等如此精密、严整的组织结构,本身就是极具天才的形式创造;而但丁不是以当时意大利作家诗人盛行的拉丁语、法语或普罗旺斯语,而是创造性地用意大利俗语成就了《神曲》星辰般的永久辉煌,这对于意大利文学语言以及民族语言的最终形成和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在俄罗斯文学传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难写作,托尔斯泰的信仰写作,是非常具有典型意义的,而在俄罗斯文学语言和民族语言的形成发展中,普希金简直就是俄罗斯的但丁,是他,不是别人,奠定了现代俄罗斯文学语言和民族语言最为厚重坚实的基础。如此,就整体而言,俄罗斯文学在思想信仰求索、形式创造和语言建树等诸多方面都有着非常卓越的表现,俄罗斯文学无疑是伟大的文学,这也是世界文学史中普遍的共识。
我来自遥远的青海。青海有个诗人叫昌耀。昌耀是现代汉语诗歌大师。如今,这已成为了当代中国诗歌界的共识。除了从本民族优秀文学传统中汲取大量营养之外,昌耀从磅礴如山的俄罗斯文学中同样得到了不少有益的养料元素。在他的不少诗文中都频繁涉及到了俄罗斯文学,俄罗斯文学对他形成了实在的“影响”。但他并不“焦虑”。相反,在这种必要而十分有益的“影响”之下,昌耀却显得更加自信自足。极具说服力的例证便是昌耀晚期写作中几近绝唱,最为华彩的完美呈现——《一个中国诗人在俄罗斯》。在才思泉涌,文采灿然的诗行中,昌耀同俄罗斯以及俄罗斯诗人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热烈酣畅的宏大对话。暮年的昌耀激情焕发,竟然“在涅瓦大街狂奔”!显然,他对俄罗斯和俄罗斯文学诗歌是谙熟于心的,是有着博大深沉的热爱之情的。就此定然会传世的名篇而言,可以说是俄罗斯和俄罗斯文学激发并成就了他作为一位具有人类情怀、国际视野、世界文学意识的伟大诗人。缘此,我们由衷地感谢俄罗斯和俄罗斯文学诗歌。
曹有云
曹有云,男,藏族,1972年生。作品在《十月》、《诗刊》、《绿风》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选刊》、《作家》、《作品》、《山东文学》、《西部》、《诗潮》、《西藏文学》、《青海湖》、《民族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发表,入选多种权威诗歌选本。2009年赴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著有诗歌集《时间之花》、《边缘的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诗歌集《时间之花》入选中国作家协会、中华文学基金会“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9年度卷。曾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奖,首届青海文学奖,首届《青海湖》文学奖,第三、四届青海青年文学奖,首届柴达木文艺创作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参加第六、七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并作大会交流发言。
现任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海西州作家协会主席、大型文学期刊《瀚海潮》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