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3月21日讯 今年年初,经过长达4年的收集和整理,一本包含1000多张新旧照片和20余篇家庭回忆录的纪念册终于整理完毕———这虽然是一本普通的家庭“读本”,但它承载着耄耋老人张我清和故去老伴王文明之间相濡以沫50年的爱情回忆。
摩挲着纪念册上老伴从山东初到哈尔滨的照片,张我清———这名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喃喃自语———文明,文明,我的山东汉子……
“山东棒子”闯关东当学徒
1923年8月14日,在山东省禹城县王桥村,一个叫王文明的男娃出生了,那年月,穷苦人家养孩子艰难,娘给他取个小名———“生子”。
还是婴儿的文明太早就迎来了生活的不幸———娘咽气的时候他还正在吃着她的奶。幸亏慈祥的外祖母可怜没娘的外孙子,每天抱他到亲朋街坊邻居家要奶吃,他才活下来。
文明的童年沒有欢乐,继母给他做的鞋只能过年和走亲戚时穿,鞋小了也得穿,把十个脚趾都挤弯了;头上生疮也不给治,自愈后落下疤痕一生不长头发;发高烧沒钱治,家里人把他背到十里地外,说把病扔在外边就好。
1940年,17岁的文明高小毕业回家务农,却赶上山东闹灾荒。在一帮老乡的鼓动下,文明开始了背井离乡“闯关东”的生涯———打好包裹,用棒子一穿,一路来到佳木斯市,到当地一家农杂店做起了学徒。
那年景,文明像许多闯关东的年轻学徒一样,身子骨儿又瘦又小,但人聪明、诚实还勤快,因此当店铺倒闭了掌柜的仍留他在家里吃住。后来掌柜的到哈尔滨开了新店,把他也带去继续用作学徒。学徒3年供吃不挣钱,每天早6点起床,先倒尿盆,后打扫卫生。白天装货、进货或站柜台。睡在门洞上,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命,夜间伺候掌柜玩麻将到半夜才允许睡觉。
由于文明干活快又利索,主动帮厨师干活,厨师偷着给他好吃的,一年后他一下就长到1.8米的大个儿。
没钱买衣服,没有换洗的衬衣衬裤,挨虱子咬习以为常。棉裤脏了,自己拆洗、自己做———3年学徒经历虽然累,文明并不觉得辛苦,他和那些闯关东的老乡有共同的感受:都觉得比在山东老家的日子知足,起码能吃饱。
一见钟情与“东北婆姨”订终身
1948年,王文明看到书店招收员工,报名经考试被录取。在沈阳三联书店工作几个月后调到了哈尔滨三联书店。
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和一位名叫“我清”的哈尔滨姑娘初次见面,便一见钟情。此后,文明经常用诗一般的语言写信给我清,每次都不少于十几页,其中“我的清,敬爱的友人”等言语至今被我清铭记在心。
我清和文明婚前只见过几次面,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到江北春游,夏日里在松花江月下荡小舟。短短的相聚,我清喜欢这个山东汉子的耿直与细腻;文明更被这个哈尔滨姑娘的爽朗善良所打动。
那时,曾有两位女士追求文明,一位是他的闯关东老乡的女儿,一位是他掌柜的小姨子于香。她们都比我清漂亮、个子高,但文明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见钟情的“哈尔滨姑娘”。
做护士的我清,曾在战争中护理伤病员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从而患上一种走路都能睡着的“睡觉病”,文明这个率直的山东小伙子,却被我清的善良所深深吸引。“他不嫌我个子矮,有睡觉病……”直到今天,年过八旬的我清在回忆中仍饱含甜蜜。
“1950年6月22日,我和文明在三联书店举行婚礼,在去结婚登记的路上,我告诉他,我是一个笨人,什么活都不会干。他说,他什么活都会干,拉洋车也能养活我,他会让我幸福的。”许多年逝去,我清总会拿出那张结婚时的黑白照片,上面,一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
婚后,老乡的那个女儿离开了哈尔滨,并给我清写了一封信,让她好好照顾文明。于香大病了一场。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爱情———简单质朴得甚乎决绝,但一经选择,便矢志不渝。
艰苦岁月教会子女吃苦耐劳
1958年,夫妻俩带着一男两女,迁至在道里区田地街60号、黑黢黢的板夹泥平房中,开始了艰苦却快乐的生活。
文明夫妻俩要了一间利用两所房子中间的空地盖的房,房子的一边墙是借用楼房的山墙,随时都能听到上楼梯的声音;房子的另一边墙是一用作仓库的平房的墙,而且这边墙上还有一扇窗;房子盖得非常高,窗子也特别高,面积14平方米。
文明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在屋内搭了一个阁楼,分成楼上楼下,楼上有窗,楼下漆黑一片,常年点灯,被夫妻俩戏称为“老鼠洞”。
“老鼠洞”没有日照,常年潮湿,因为没修正式的烟道,炉子、火炕和火墙经常倒烟。“老鼠洞”的老鼠特别多,每一个粮袋子都被老鼠咬坏,粮袋上补满了补丁,老鼠甚至从地板下出来拖走小鸡吃。夏天臭虫满屋跑,冬天冷的时候水缸结冰,屋里门坎上结的冰块用斧子砍。
在小黑屋,四女儿王羽和小儿子王钢诞生了,几个儿女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孩子们小小的年龄便要挑水、买粮、买煤和买柈子,买菜、晾菜和腌菜。在“老鼠洞”生活的岁月,王文明和老伴把吃苦耐劳的精神都身传给了子女们,这成为他们一生的财富。
这时候,王文明经常会给孩子们讲起他在山东老家的记忆———他的幼年丧母,他的生活艰辛,他的背井离乡……其中已没有了痛苦和怨恨,更多的是对家乡亲人的无限思念,对故乡水土的丝丝依恋,对乡亲们善良品质的真切怀念。1997年,当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从老家来哈见他,老兄弟俩抱头痛哭。
在我清和子女的记忆中,王文明那一口浓重的山东乡音和倔强的山东人脾气一辈子也没改,直到临终前,还叮嘱老伴和子女一定回老家王桥村看看。
4唱“渔光曲”唤醒“沉睡爱人”
1983年7月,文明已60岁,到了离休年龄,但书店领导留他继续工作。却不料仅在一年后,祸从天降。
1984年7月的一天早晨,文明站在凳子上从高处取木头当烧柴,可能当时突然脑供血不全从凳子上摔下来。文明摔倒后,因前额剧烈疼痛,被送往森林总局医院看病。X光片显示颅骨有裂缝,医生给文明用降低颅内压力及止血药,不料,文明的症状却逐渐加重。
此后,文明开始说胡话,院方紧急手术。术中,因找不到出血点出了很多血,还发现有陈旧的出血点。
经过4个小时的手术,文明被推出手术室却接连昏迷了11天。
为了唤醒丈夫,妻子我清每天都要在丈夫身边唱那首他最爱听的“渔光曲”。同时,她还在不间断地为文明的病情变化做翔实的记录。
“1984年7月6日,昨夜12点50分下手术台,烦躁、胡说,体温36.9,脉搏104次/分,血压110/60毫米汞柱,尿量500ml,其它较正常。用红霉素、甘露醇。”
“17日,刚唱完‘渔光曲’,文明就眨了眨眼睛!他终于醒了!”
“24日,白天爱睡,夜间不睡觉总说话,一阵说明白话,一阵说糊涂话,症状较重。”
我清日夜守护在文明的病床边,擦澡、翻身,喂药、喂饭,接屎、接尿,精心护理。两个月过去,文明终于康复出院。出院后,文明到家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前额左右各有两个坑,看着我清消瘦的面颊,眼泪顷刻浸湿了眼眶……
王文明已经故去10年,如今的我清和老伴已是天人永隔———80多岁的我清每次在家庭的大聚会中,总会和子女儿孙们念叨起老伴文明。每当家人看着老人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时候,也仿佛能透过飞逝的时光,望到那一幅画面———两位相亲相爱的老人相依相偎一路前行,他们血液里流淌着两种地域文化融合的和谐;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大家庭的生计;他们传递给后辈忠于爱情、忠于家庭、忠于故土的那份深情厚意。
对于闯关东的千百万人来说,它是诸多情感记忆中的沧海一粟;对于子女,它则是父辈历尽磨难撑起一个家后留下的全部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