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北网4月1日讯 应《生活报》与“龙江讲坛”的邀请,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季红真女士将在省图书馆进行“萧红系列讲座”的第二场讲座。季红真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作家。对萧红进行过深入的研究,著有《萧红传》一书。3月31日,《生活报》记者就萧红及其作品的解读等话题,对季红真进行了独家采访。
再读萧红作品 觉得她很了不起
记者(以下简称记):季老师,您什么时候开始读萧红作品的?
季红真(以下简称季):我很早就知道萧红,因为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文学青年。所以,从他那儿我知道了萧军、萧红,《生死场》、《八月的乡村》……
上大学时,课程设置比较窄,公开的课堂上并没有人讲萧红和萧军,但我们很好奇,就跑到图书馆把《生死场》、《八月的乡村》找来看。那时(上世纪80年代),萧红很热。后来又看她的《呼兰河传》,还得到一本毛边的《跋涉》,一放20年。直到《十月》出版社约我写《萧红传》,才重新阅读萧红。
记:写传记作品,更多的是把握传记人物的命运轨迹,所以阅读的角度会发生变化。
季:当时把萧红的全集都看了。写传记的时候,主要关注她的生平资料,萧红自述了很多,做这些工作我花了很大力气,走访了很多人。
记:现在阅读萧红,与您年轻时候的阅读感受有何不同?
季:年轻的时候不懂萧红,萧红表现的一些苦难场景,我有意逃避了。比如《生死场》里比较惨烈的东西:月英生病,(丈夫)不给治疗。其实月英是非常漂亮的女人,病了以后,生不如死,脏、没人管,那种可怕的场景,我几乎采取回避的态度。可在自己经历了人生的很多过程后,再回过头来看萧红的作品,觉得她非常了不起。
当下文坛热点 萧红作品都有
记:萧红的创作只持续了不到10年的时间,并且,萧红离世已经60多年了,萧红的作品,在当下还会产生阅读冲动吗?
季:近三十年,整个中国批评界、文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出现了很多新的话题。比如女性写作的话题、身体叙事的话题、现代性的话题、性别的话题、文体的话题、后殖民的话题等等。后来我发现,这些问题在萧红那里都有。
比如后殖民的问题。在萧红作品中,是早期的后殖民问题。她写的是哈尔滨附近的农村,表现的是一个现代文化最早开发的时代,带给城市附近农民的精神上的惶悚。《生死场》有一节叫“传染病”,讲的是发生传染病了,城市的好多医生穿着白大褂,把一些病重的人拉到城市去隔离。中国历史上也发生过疾病,用的是传统的中医治疗手段。比如张仲景,他边走访民间,边查医书,边尝草药,钻研出不少药方,他用草药阻止了瘟疫。同样都是瘟疫,但是在哈尔滨附近,已经用西医的方式,来阻隔疫情。这种方式对哈尔滨附近的农民来说,是很恐怖的,他们不明白修理人怎么像修理机器一样,农民的惶悚不能简单地说他们无知、愚昧,实际上他们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年以后,(日军)731部队就是在哈尔滨附近,拿中国人当“原木”,进行生物实验,这是最残酷的身体政治。身体政治是我们当下文坛热衷讨论的一个问题。此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说的终极关怀的话题,萧红的作品里也有,她不仅是关怀人的物质生存,还关怀他们的精神,村民的这种惶悚就是个典型。
女性也一样,她们不仅在性别方面,受到社会的压迫和男人的暴虐,同时还有精神方面的。比如金枝跑到城市,又跑回到农村。金枝为什么跑呢?她的孩子死了,活不下去了,她和很多破产的农民一样。男人可以靠出体力来谋生,她只能靠“缝穷”,但被男人强暴了。城市给她留下了很深的精神创伤。她走投无路,到了尼姑庵。但战争爆发了,尼姑庵也坍塌了。这个女人最后一个精神逃避所也不存在了。金枝就成为一个非常悲惨的、没有归宿的女性的象征。所以我说,当下文坛讨论的所有问题,在萧红那里都有。
萧红,我的“姐妹”
记:萧红的传记,有很多人在写。有一些传记作者还是女作家,比如王小妮的《人鸟低飞》,台湾谢霜天的《梦回呼兰河》等。您的《萧红传》与这些女作家的萧红传记有何不同?
季:我觉得她们主要是一种创作,是虚构,虚构文本更多是加入想象的成分。我最初创作《萧红传》时打算把它写成一本有科学价值,或者有学术价值的书,我不想虚构,我不是根据想象去复活萧红,而是从萧红本身出发,发现自身独特的价值。
记:萧红传记写作中,有一种很有趣的现象,比如美国的萧红研究者葛浩文先生称萧红为隔着时空的“情人”,黑龙江大学的叶君博士在《萧红传》中称萧红是他的“姐姐”。而您的《萧红传》认为萧红是您的“姐妹”,您为什么是这种定位?
季:作者与传记人物之间的定位,在传记文学中很重要。(我的《萧红传》)为何要确定萧红为“姐妹”呢?我认为,虽然我们生活的时代不一样,但作为女性对渴望独立的人生,所面临的基本问题都是一样的。当然萧红比我更惨烈,有战争的问题,家庭的问题。葛浩文先生觉得与萧红是隔着时代的恋爱。(笑)那是一种异性的立场,性别的立场。我们两个之间的性别立场是不同的想象关系。
萧红作品的意义长期被遮蔽
记:萧红的《生死场》一直被称为“抗日作品”,后期写作的《呼兰河传》长期被解读为“寂寞的回忆”。您是否同意这种解读?
季:萧红作品的意义被长期遮蔽了。首先被自己的传奇经历遮蔽了,很多人关注萧红是因为她美丽,然后才是她的才华;萧红也被鲁迅遮蔽,很多论者,是在论及鲁迅的时候才论及萧红;萧红还被萧军所遮蔽,人们在论及萧军时,才论及萧红。再后来,萧红被东北作家群遮蔽,因为所有流派的研究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求同,差异性的东西常被忽略了。
还有一种遮蔽,是研究者自身的意识形态背景的遮蔽。(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萧红,好多传记都认为,她仅仅是一个抗日作家,以“五四”精神来阐释她,忽略了萧红对性别的关注。在地域文学方面没有看到萧红的思想。所以,对萧红的研究,应该把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家,对她的作品进行深入的细读、分析。在这些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季红真简介
季红真,女,1955年生,多年在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进行创作和研究工作,现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著有《文明与愚昧的冲突》、《忧郁的灵魂》、《众神的肖像》、《世纪性别》、《女性启示录》、《萧红传》等。
散文《古陵曲》获吉林省1980年度创作一等奖,1984年获《散文》杂志奖。散文《孩子,你是妈妈的世界》获1988年《作家》851文学奖。论文《晚晴的风景》获“芒种”文学奖(1996),获“当代女性文艺建设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