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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新蚁族”生存实录
2013-09-26 08:55:27 来源:东北网-新晚报  作者:张楠 王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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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不到60平方米的群租房被隔成了8个小屋。本报记者王东摄

  高校附近的不少小区都可以见到群租信息。本报记者王东摄

  最初,梦想是“尽快离开这里”;后来,梦想成了“有窗的屋子”

  屋外,是繁华的都市与体面的生活。屋内,蜷曲着无处安放的青春、怀抱期许的未来与渺茫无措的现实

  东北网9月26日讯 当你看到这篇报道时,他们仍然是群租者,在高校周边高层小区的群租屋里:一间使用面积不到60平方米的房子,被刷满石膏的5厘米厚木板切割成七八个不足5平方米的隔断间,每个“房间”基本只能容下一张床。最初,那里住满了备考生,后来,越来越多求职毕业生挤了进去;再后来,是白领与农民工。不明来历、不同身份的陌生男女混居在一起,在体面的楼群里过着难以体面的“新蚁族”生活。

  一个月前,新晚报记者住进一间群租屋,开始记录他们的故事。彼时,全国房租继2010年以来已连续44个月上涨。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他们要求以化名出现,只接受自己的租屋被拍照。我们同意了。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他们是千千万万个“新蚁族”中的一份子,不必被姓名、样貌与身份所界定。

  他们对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唯一的问题是清晨难以起床,因为完全意识不到天亮。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阳光”,而很多人却说自己每次从小屋里钻出来,最不适应的就是“阳光”。

  “女汉子”

  “谁的屁股这么大,把厕所给堵了!”

  我们住进来的第二天,便被“女汉子”在清晨6时来了个声嘶力竭的下马威。

  厕所不是我们堵的。因为一时难以适应,我们拘谨得连厕所都不会上了。

  为了采访与记录,我们用于体验群租的这间小屋不足5平方米,只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只小柜。它占据了芳洲园的高层公寓房小小的一角——可能是原客厅的一部分,现在却被厚约5厘米、涂满石膏的木板隔成独立封闭的空间,距厕所不到两米,关上屋门也能闻到它的“重口味”。

  客厅常常漆黑一片,头顶是几根悬着的粗电线,墙壁架子上放着一只闪着灯的路由器。纵使是新建小区,灰暗的房子却弥漫着股股潮气。就这样,和其他8名男男女女一起,我们开始了“集体宿舍”生活。

  据说,每次有陌生人进住,“女汉子”都会不满。她身材矮胖,声音粗得像个男人,可能不到30岁,职业不明,性格敏感。她在这里住了两年,这让她的地位独一无二——负责接待所有准备租房的看房者,负责管理“室友”,为他们早上使用厕所的时间排序。被分割得迂迂回回的60平方米房子里,她的屋子是所有群租者最羡慕的:入门后拐进一个L型的狭长走廊,很僻静,关键是有窗。斑驳的墙壁上贴满地图和便利贴,大床上的小书桌摆放着苹果笔记本电脑和茶杯。包裹廉价花布的被褥上堆满了衣服、高级化妆品和一小只煮面锅——有一种拥挤的、奇异的寒酸和不搭配之感。

  我们只在第一天得以进入她敞开的房间,随即便被她“拎”了出来。因为是后来的,我们被排在起床第一个使用厕所,时间为“清晨6时至6时10分”。

  在这片被戏称“黑大D区”(黑大校本部有A、B、C三个区)的住宅楼里,群租房最早被用作“考试屋”。如今,这里所有群租屋内的生活基本类似:考研、工作、待业、实习生、外来打工者……不同身份的男女交替混住进来,大房子被切割成十几个“蚁窝”,有的甚至将原阳台和厨房也做成隔断出租。每个人的生活空间被隔成四五平方米,却并没有将彼此的生活分隔开来:房门大部分用的是球锁或明锁,一踹就开;男的光膀子在屋子行走,经常有人上厕所不锁门,甚至有人在自己三四平方米的房间里做饭。每天清晨,伴着拖鞋声、叮叮当当的廉价脸盆碰撞声在黑暗中起床;晚上,洗澡声、音乐声、键盘声、嗑瓜子声、电话铃声、呼噜声交错在一起。

  我们的同屋林鲍鲍,几个月前犯了头疼病。这种“点把火就能着”的房子里,只要人没睡觉,小屋的灯和门就一定得打开。即使外面有陌生人走来走去,为了通风,认了。但一到晚上睡觉,无论多热都必须门窗紧闭。林鲍鲍终于忍不了了,房东便在她的门上方开了一个“牢房窗”。她勾着手指,拉动“吱呀吱呀”的小窗说:“呦,我的房间变3.0豪华版啦!”


  蚁族3.0

  他们绝大多数是“80后”,从事服务行业,月收入两千多元,工作不稳定,很多人没有“三险”和劳动合同;高知、弱小、聚居,还往往在廉租房、公租房等住房保障人群之外。

  “住这种地方怎么了?”在福顺尚都一间群租屋里,范欢欢反问我们。她在这个高层楼脚下生活了一年,不断帮房东推荐房子的“卖点”:安静、干净,人不杂。

  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新蚁族”。

  林鲍鲍毕业两年,在一家商场做销售。她管自己叫“蚁族3.0豪华版”。在她的概念里,真正的“蚁族”应该在北京城乡接合部的唐家岭——那是最早在北上广媒体中被曝光的、生活条件十分悲催的“蚁族”。

  后来,唐家岭改造,大批“蚁族”被迫搬离,但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迁往比唐家岭还远的村庄。理由很简单,那里和唐家岭低廉的房租接近。

  还有一部分人从中慢慢分离出来,“升级”到楼房群租屋里。我们在“黑大D区”里就发现了大量这样的“新蚁族”——他们聚集在四季芳洲、芳洲园、西典家园、征仪花园、英伦名邸、福顺尚都、日出印象、测绘局小区、龙博名苑、盟科涵舍等高校附近、近年新建的中档小区,那里交通便利,有电梯和物业管理,房间能洗澡、有宽带。

  听起来相当体面。“私密空间”是这种“体面”屋子最大的卖点,其次是350元至900元不等的租金,包水、电、网,可以每月一交。租房客可以来去自由,甚至不用签合同,也不用看身份证。

  目前,北京正严格限制群租,并已于今年7月出台规定:出租房屋人均居住面积不得少于5平方米,每个房间不得超过2人。限制群租的最重要原因是安全问题。而对“蚁族”来说,安全固然重要,钱更重要。

  在龙博名苑新建高层中,我们见到了“房东”桂松伟和他怀孕7个月的妻子。一年前,他们将这套新房租下来,隔成6个房间给大学生、白领、护士和农民工,自己则住在没有窗子、仅四五平方米的仓库屋里,结了婚,准备生孩子,在这里长住下去。

  “这里不是天堂,可也不是地狱。”林鲍鲍说。

  我们的另一个同屋苏杨马上就要搬了。在林鲍鲍看来,苏杨的群租生活“升华”了,居然住上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盟科涵舍。

  并不是所有群租者都能“华丽转身”。“那种房租至少一千元的房子,给我只要五百元,跟这儿价钱一样,条件还比这儿好。”帮到苏杨的,正是他大学时最看不上的同学张俊龙。


  单身公寓15室0厅

  这个一身工人扮相、长得有些“着急”的80后男孩儿,已经是同学眼中“拥有18套房子、身家二百万”的“大老板”了。他的“发迹”,靠的正是群租。

  在盟科涵舍一间空荡荡的新房里,张俊龙和其他4个男孩儿正在为每个散发着石膏味道的崭新隔断房安床。“既然是苏杨介绍的,一个月800元,房间随便挑。”他对我们说。

  10年前,大学毕业的张俊龙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牡丹江老家的父母就给了他一笔钱,在四季芳洲买了套房子。“一个人住挺没意思的,我就把房子租给两个考研的学生,后来又干脆把房子用木板隔开,租给5个考研的,那年赚了三万多元。”

  第三年,张俊龙一口气从邻居手里长租下5个房子,打成隔断房群租。直到近四五年,四季芳洲等黑大附近条件较好的居民区里,群租已遍地开花。“别看我大学学习不咋的,但我抓得住‘机遇’。当年这附近啥都没有,现在成宝地了。”张俊龙说,“这一行还是有赚头的。七八年前,四季芳洲每平方米1700元,没人买;现在,每平方米一万七,根本没人卖!”

  这个80后男孩儿瞄到的另一个商机,正是群租者的“面子”心理。于是,他将目标锁定黑大附近条件较好的高层。从开发商那里,他拿到了部分闲置毛坯房房主的联系方式,以“做仓库”为由,以千元左右的价格长租3到5年。然后,他带着四五人的“工程队”,为新房设计图纸,用最科学的方式打出带窗、通风、有合理空间布局的隔断,放进大床,连好高速的网线。“这里学问最多,要是设计不好,房子是要贬值的。”

  “你设计过最牛的房子是什么样?”我们问。“单身公寓15室0厅。”他说,“把一个不到70平方米的房子‘切’没了……”

  从毛坯到可以出租,至多需要5天。张俊龙在“58同城”等网站上以“经纪人”的身份滚动发布信息,再找人在高校和周边的商场拓宽出租渠道,很快就建立起一个市场网络。“黑大D区、中等装修、包水电网费、情侣免谈”都是房子的卖点。

  以每间房8个小屋、每屋800元“保守估价”,这种房子一个月能赚6000多元,年收入7万余元。除去改造房子的材料费和人工费,空调、桌椅、床柜等约2万元的“简装”成本,以及水电网费、卫生费、管理费等,每间房年净收入约5万元。

  为了进一步扩大“版图”,张俊龙特意跑到北京和上海考察群租市场。他已经拥有18套房子,靠租房赚了足有两百多万元,最大的心愿是年底突破25套。“市场非常火,几乎没有空置期,连春节都是满的。”张俊龙说,“我们这半年来基本不需要在网上宣传了,做出专业和口碑了。”

  苏杨心有不甘。当年张俊龙样样不如自己,如今自己却混得要“寄他篱下”。他将自己那套板整的阿玛尼西装小心翼翼收进他的拉杆箱里,带着醋意对我们说:“同学聚会时都说,他读了四年大学,就干这个了?他也就这命儿了,再说他也住群租屋……”

  保守估计,“黑大D区”靠这种群租发家的“二房东”足有上百个。正是苏杨、林鲍鲍这种怀揣梦想、带着心气儿、房租几乎占到月收入三分之一的年轻人,撑起了这片庞大的、摸不清轮廓的“高端群租”市场。

  张俊龙已经很少亲自出面,每天吩咐手下提着一大串贴有编号的钥匙,开着摩托车穿梭在高层小区之间,带着那些神情骄傲的求职大学生或是年轻小白领四处看房。


  身在这里,却感受不到这里

  我们的同屋、28岁的朱琳已经考了4次研。她原本坎坷的故事被林鲍鲍三言两语“高度精炼”了:“她家里让她回镇上嫁人,她不干。之前在福顺尚都住群租,那儿外国留学生特多,交了个韩国男朋友……后来那男的回国了,严重影响到她考研的心情。一气之下,她就跑芳洲园这边来了……”

  中秋小长假,群租屋里的“室友”基本都在,房间纷纷敞开,但无人多言。隐约听到朱琳在讲电话:“我在这边有许多朋友,大家都住在一起……安全、放心,大家互相照应呢……吃月饼了,妈你呢?”

  这个听起来无限温馨的故事,真实“版本”却是,虽然是一屋子人,但彼此基本不沟通,甚至互相有戒备。“自己房间里的泡面、零食和钱包里的钱少了一两百元,是常有的事儿。”林鲍鲍说,“大家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不同,有的加班回来晚,有的半夜了还在大声讲电话,有的整夜看电视剧……有人床上都是零食渣子,脏衣服堆满盆也不洗……我能明显感觉出周围邻居看我们的异样眼神。

  沉默与隐忍溢出眼眶,和外面的世界——城市的坚硬和无所不在的孤独——形成对视。


  一份好的工作,一个体面的生活,是每个“蚁族”的梦想。资料片

  人家不乐意跟我们说话,有时候都不愿意跟我们坐一趟电梯……”

  心直口快的林鲍鲍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算是与做推销工作的苏杨、考研的朱琳、老家巴彦的大厨周传旺、考律师资格证的陈志卿、待业的杨渊慢慢相熟起来。至于“女汉子”,“那注定是个传说”。

  周传旺可能是这间房子里收入最高的。“他就在附近的餐厅工作,一个月赚四五千元吧。”林鲍鲍提起大厨就乐,“他每天什么愁事都没有,吃了睡,睡了吃……有一天他跟我说,在哈尔滨住了十几年了,属这儿住得好,胖了十多斤。”

  毕业三年间,杨渊换过3份工作:票务公司文职、电子产品销售、行政管理,每份工资不过一两千元。他一直想进入一家外企,从事外贸工作,但不得要领。收入上不去,连四五百块的房租都一度成了问题。

  陈志卿班上的同学,有一多半挤入北上广。他坚持守在哈尔滨,为了避开北上广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激烈的竞争。“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不对,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了想,“其实,哈尔滨的生活成本根本不算低。”

  在朱琳的人生概念里,爱情是唯一能让她走出“贫民窟”的筹码。但“面包”最终灭了爱情,也几乎摧毁了她所有的念想儿。平日里,她不是外出打短工,就是努力迫使自己静下心备考。“现在谈恋爱,你不可能指着男朋友全给你花钱。”林鲍鲍说,“就算不买衣服,两人吃个饭、看个电影,这一天下来的恋爱成本少说百八十元吧……恋爱谈下来了,然后呢?结婚不?”

  足够“热闹”的房子里,就这样唯独少了人的声音。沉默,更像是黑色幽默式的“抱怨”:他们几乎没有娱乐,也没有交际,彼此难以融入,更难以融入这座城市。他们甚至极少带外面的朋友到小屋里来。即使是中秋小长假,他们基本上只待在房间里上网、听音乐、吃饭、睡觉……这些事情不需要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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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