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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然物业把上个供热期的热费退了。”
总经理孙福连的这一举动，再次证明了他的“缺心眼”。两年前，他力排众议，让远大都市绿洲成为全市首家热计量试点，成为我市“供热特区”；一年前，这里甚至引发全国媒体关注。现在，作为全省首家主动退费的供热企业，近10万元的退费包括两部分：一是按热计量标准结算后需返还给居民的热费，二是因锅炉问题一度引发室温不达标的退赔费。
然而，这一事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一石激起千层浪”。两年前备受瞩目的“供热特区”似乎被渐渐遗忘，或是在一片沉默中被淹没了。热计量是否真正节能？冷山房屋多交热费是否公平？停热问题如何解决？孤立无援的落寞感、来自居民的疑惑、各种供热“硬伤”———越是行进，跨越这“三重门”时所暴露的复杂矛盾就越是超出想象。
一个企业，走进了一个为城市供热“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的循环过程。每一个不断暴露的问题、不断解决的问题、不断产生的新问题，终将成为热计量推广的“铺路石”。无论结果如何，超然物业已恰当展现了这个意义。
龙江退热费“第一案”
在供热矛盾中千呼万唤而出的热计量，能否解决这些矛盾？又或许引发了新的矛盾？
远大都市绿洲这个哈埠“供热特区”的每一步，都交织着不同声音。
“他们现在还用热计量吗？”“用着呢。”
“那玩意好使吗？”“好象不怎么好使。”
“那怎么退热费？”“反正他们退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15日上午的一次市供热协会内部讨论会上。当天，全市供热企业代表坐在一起，针对10月1日即将出台的《黑龙江省供热条例》商定市供热办法的细则修订。两个半小时的激烈讨论中，甚至讨论到“按使用面积还是建筑面积收费”如此细节的问题，但直至超然物业总经理孙福连发言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热计量”三个字。
省《条例》此次规定，已安装热计量装置的应推行热计量收费，按基本热价和计量热价相结合的两部制计收，具体标准由市、县人民政府核定。在这场并不欢迎记者列会的内部讨论中，与会的一些主管部门代表，甚至对热计量的收费标准、计算公式等毫不知情。
就在一个半月之前，超然物业收费大厅已开始接待退费的居民。超然负责供热的远大都市绿洲小区，作为全市首个热计量试点，两年前开始技术改造，一年前正式运行，现在，超然成为全省首家实现热计量退费的热企。当其他热企仍按面积收费时，这个全市首个计量收费点成了“供热特区”。
超然物业里有一台先进的触摸显示屏，可以回答所有疑问：单元楼、户主、供热面积、全年平均设定温度、全年平均室内温度、计量热费、按面积热费、退费……上个供热期，远大都市绿洲居民先按40.35元/平米的标准按面积交费，供热期结束后，平均设定温度在18℃以下的有121户，实现了“行为节能”，按热计量计算热费后退回部分费用；设定温度在18℃的有2户，奖励200元；18℃以上的不必补交热费。8万余元的退费中，有人甚至拿回上千元的退费。
正式退费前，超然物业组织居民开听证会，有人说：“老孙，就那么几个钱，别退了，你们留着买煤吧！”在收费大厅，几名前来办理转存今年热费的居民表示不可思议。“一开始，我们并不抱太大希望。”几名年轻居民说，“说实在的，不退也正常。能给我们退，我们反而有点儿不相信了。”
事实上，今年1月，在供热期里超然的锅炉因质量问题影响了供热。厂家标示的40吨锅炉经测试，效率仅为27吨锅炉水平。此前按40吨来烧，燃煤、配电功率、鼓风机配套设备等都造成极大浪费。这对始终谨小慎微、处于热计量敏感时期的超然物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远大一期19栋3单元的几位老人因此评价热计量：“不好使，不达标、一楼更不行，20℃以下不起作用。锅炉坏了之后一直烧不起来。”收费大厅的反馈薄中也有人留言：“屋里太冷，怎么调都不热。”“退费没有明确标准，希望更透明。”
和锅炉厂家的官司没打完，数据却一目了然。这些数据不仅包括市民可查的终端数据，还有锅炉全部运行参数。远大都市绿洲属既有建筑节能改造，这意味着技术操作中存在着误差甚至争议。这其中甚至包括水质、运行设备、锅炉对数据准确性造成的影响。“但我们的基础数值肯定是准确的，理论公式也是经得起推敲的。所以，误差与争议，并不能成为不退费的理由。”孙福连对退费一事态度坚决。“其实作为试点，没有明确要求我们一定要退，大部分居民甚至不过问。但我想，热计量的事是大事，必须有始有终。”而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明确、透明的退费标准。
孙福连先是奔赴长春和沈阳的热计量试点，而后请来十几名专家，一头扎进庞大的数据中没日没夜地推敲公式、反复核算。去年11月，本报对超然物业的采访过程中，只有总经理孙福连能够准确回答所有技术问题；如今，大半年过去，哪怕一个运煤的司机，都能把热费计算公式对答如流。
“其实最后也有点儿违背程序。”孙福连说，“上报的退赔方案没正式审批下来，我们这边就先行退费了。”就在热计量退费进行中，有一天，孙福连又对记者说：“锅炉导致室温不达标那几天的热费，我得给退了。”不到一星期，果然有了新的退赔数据明细。“有了实时数据，算这么点儿事太方便了。”
回到15日。就在当天下午的市供热办法市民讨论会上，有人提出：希望像电字、水字一样，热也按表收费。此观点引发在场市民热议。大家认为，沿用了几十年的按面积收费模式，已成为供暖业科学发展的机制壁垒。“大锅饭”式的热费，既不利于提高供热效率，又不利于落实节能减排。
然而，无论是居民还是供热企业，在“热计量”三个字面前更多表现出的是茫然与沉默。超然物业之所以能够成为全省首家主动提出退费的供热企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采用了热计量。而这一切，却始终在一片不置可否中默默进行。无暇关注，无人喝彩，甚至引来不少嘲笑。似乎，人们已经忘却了，热计量推广曾是国家在2000年提出的重点项目。9年后，当这片“供热特区”为这座供热大市回答了许多供热难题后，它所提出的新问题，却淹没在一片沉默之中。
节能的理想式命题
用居民的“行为节能”达到节能减排，这是一个美丽的理论数值。
因为在这个命题中，必须把供热这一特殊商品的所有属性考虑在内。“供热特区”的每一个结论，都足以出人意料。
远大都市绿洲有个居民QQ群。很多居民时常凑在网上互聊小区信息。“一年多来，到了冬天，大家就讨论热计量的事。有人觉得家里暖和，有人倒是经常打投诉电话。有人的温度表能调温，有人只当温度计用。有人不会用表，甚至干脆扔在阳台或关掉。”一位年轻的母亲说：“房间和房间还不一样呢。阴面和阳面差别肯定大，明明20℃以上了，有人就是感觉冷。这就和做菜一样，众口难调。”
使用热计量，是为了让居民实现“行为节能”。然而，超然物业计算得出，上个供热期远大都市绿洲的平均设定温度是21℃，高于达标温度18℃。这其中，有2170户的设定温度高于18℃，400多户没有领温度遥控器。这意味着，有超过半数居民默认按面积交热费。相比退费来说，他们更希望家里更暖和。而这无形中就已经造成热资源浪费。
热计量管网必须同时满足3个条件才能实现节能减排：一是热源配套，二是通过计量装置达到管网平衡，三是居民通过调节温度遥控器启动温控装置。理论上说，压差阀是热计量装置的一大关键。市民设定温度后，水流根据该装置的温度要求自动调节速度，并通过阀门实现管网热量平衡，解决了供热死角的问题。而实际情况却是，由于居民并没有全部实现温度调控，热计量的节能减排受到影响。
另外，按18℃、40.35元/平米的标准计算，每提高温度1℃，相应热费也应当提高。节能居民住宅的两部制热价计算公式是：基础热价16.54元/平米×供热面积+耗热量×计量热价44.41元/百万千焦。超然也对2170户居民进行了详细计算得知，相比面积计算法，他们按热计量方法计算出的多用热费高达177万元，因为调高温度的过程中导致耗热量增加。按“多退少不补”政策，这一部分损失由企业自行承担。如此算来，热计量使超然的损失在183万余元。“多退少不补”政策，更像是变相鼓励热计量的居民可以无忧无虑地浪费热。
节不节能，烧煤量更能说明问题。锅炉房一些工人说，上个供热期，本以为能省一部分煤，但后来发现和往年差不多。
假如设定温度在18℃，热计量费用和面积法费用又是否一致呢？超然物业技术专家的回答是：不一定。影响热计量数值的关键因素在于耗热量。同样将房间设定在18℃，非冷山房间的实际室温在20℃，冷山房间则可能为16℃。由于热计量是按时间面积通断法原理，是以热水通过单位面积的流量来计算的，为了使冷山房间的温度迅速达到18℃，热水就会增大，耗费更多热量；而非冷山房间则比较容易保住18℃，因此热水通过量相对少，耗热量也相对少。那么，如果用热计量计算，冷山房间的热费要高于非冷山房间。
在热计量中，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热传导因素的影响。热作为一种特殊商品，传导因素占90%的分量，甚至暖气房和地热房的热计量费用都会不一样。孙福连认为，传统模式下，大家都接受了“同样面积花同样钱”的思维。但热计量的实际因素影响，却让每家每户的热费千差万别。如果推广，市民能不能接受这种变化，这需要一个过程。
同时，还有两个直接影响耗热量的关键因素：水质和墙体节能。暗访多家供热企业，很多负责人对水质的意见很大。不仅如此，国家每年的节能减排财政拨款中，60%用于墙体节能改造，40%要用于热计量管网改造。而实际情况是，大多数既有建筑只在反复进行墙体改造，热计量核心设备大多数是空白，或者顶多安放一个表。
看来，通过热计量实现节能减排及企业和用户的“双赢”，更需要在试点的基础上继续细化、深化具体措施。令人欣慰的是国家对这项工作的大力支持。市供热办负责人确认，超然的20%的国家奖励热计量试点款正在下放过程中，将于10月到位。超然的热计量改造已花费2000余万元，尽管面临资金链紧张的问题，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技术门”，他们依然在各种“热商品逻辑”中艰难摸索。
停热困局
停热作为长期以来供热企业与居民之间的矛盾点，在热计量问题上体现得更为明显。
热计量温度表可以在12℃至25℃之间进行调节。按之前的计算原理，即便把房间调到最低温度12℃，不同房间之间所产生的热计量费用也会不一样。“但不要把表关掉。”专家提醒，“关掉表，房间温度可能降低到10℃以下，再开表调温度，流量骤增，产生的费用会比始终保持低温12℃的费用要高。”
停热缴纳20%费用的规定，随着成本增加而变得格外具有争议。从15日的两场讨论会上看来，尽管暂定今年供热期继续执行20%的停热费，但矛盾并没有因此停止。有人提出，热费组成应该公开，让百姓知道费用是怎么组成的。针对停热导致的设备损坏等影响，有人提出，停热费应该上调到50%。
在热计量问题上，这一矛盾凸显。根据远大都市绿洲的部分数据，记者对比后发现，以两户停热家庭A和B为例，A在冷山，B在非冷山，A和B的四邻设定温度都在20℃，但A的四邻实际室温明显低于B的四邻。最终，A和B的四邻所用热计量费用高于其他设定温度在20℃的住户。这说明，热计量小区一旦有居民停热，将直接影响四邻的热费。这种影响甚至不以户为单位，而是一栋楼体。反观停热用户，虽关闭了温度表，但由于热传导，室温有的甚至在16℃。明明得到了四邻的热，却要由四邻来“埋单”，这对四邻并不公平。两部制热价正是考虑到热作为特殊商品的传导性，打破了“不用热、不付费”的传统误区。
不予停热，而使其将温度设定在最低12℃，这被超然看作解决停热纠纷的方式之一。但如果这样，每个停热用户缴纳的费用也会不一样，因为只要耗热量产生，热费就不再仅仅是16.54元/平米的基础热价。有供热专家表示，热计量推广应考虑对冷山、顶层、底层住户的热费补助问题。因为事实上，这里还涉及房屋交易因素。
超然的经验，为未来细化热计量标准提供了参考。孙福连知道，在制定热计量价格标准时，既要体现用户节约用热的收益，又不能让供暖企业亏本，这个度很难把握。即将出台的省供热《条例》已明确规定了“多退少补”的热计量收费原则。但对于这个好消息，超然并不心急。与热计量相配套的政策与制度，尤其是收费方式的规定，是热计量试点的核心与灵魂，具有指导作用。孙福连还在等待市供热办法的出台。
照进期待的守望
“说实话，如果当初知道有这么多坎儿，我可能就放弃了。”孙福连说，“人的一生哪有全顺意的时候？我相信国家，相信热计量总有一天会推广下去。”
长达一个月的采访，让孙福连的印象更加清晰起来：性子急，脾气直，说话不怕得罪人；为人善良诚恳，有时甚至有些天真。在不断经历煎熬的过程里，记者曾反复问他：“您觉得值吗？后悔吗？”一时间，孙福连沉默不语。
很多人说，他有一个富贵的名字，关键时候总有贵人相助。尽管热计量的每一步行进都会被“摆道”，但还是会有居民善解人意：“老孙，今年好好烧啊！去年就挺好的。”
表面看，重重阻碍像是在证明热计量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它无疑符合供热改革的大方向，但是目前很多综合配套条件不具备，热计量“单兵突进”，故屡屡受阻。
然而，总要有人迈出这一步。不是超然物业，还会是其他人。“这些供热技术上的硬伤不是超然的个体问题，是所有人做热计量都可能会遇到的，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做。”孙福连曾想过放弃，却从未怀疑过。他坚信热计量是大势所趋，定能够推广下去，舍此无他。
这片“供热特区”已经用两年的时间得出了丰富的经验。与此同时，孙福连也看到了希望。市供热办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2010年实行计量收费的新建建筑、既有建筑节能综合改造项目，均为哈市供热计量试点单位，必须严格按照供热计量有关要求安装供热计量装置，新竣工建筑及已完成供热计量改造的既有建筑，一律取消以面积计价收费方式，实行按用热量计价收费方式。
面对即将到来的供热期，孙福连正计划将供热合同问题提上日程。“企业不敢签，用户不想签。可我们想试一试。毕竟，合同是为了减少矛盾的。”
末了，孙福连告诉记者，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不断发现问题，然后一个一个解决它。一切，都是为了让热计量今后的路走得更顺。
